闻名已久
4月16日十四时,陆续驶进省禁毒局大院的车辆比平时多了一倍,岗哨加了两层,警卫扩展到局外五公里处,比以往部里领导下来视察的规格还要高,全局的气氛随即紧张起来。
叛逃事件后,除了内部审查,几乎没有别的什么动作,内部审查至今尚无结果,顶多就是前三天市区下属的各大队协同地方警力,对毒品市场进行了一场清扫。搞禁毒工作的都看得出来,这种行动只是聊胜于无而已,最好的效果顶多是让那些毒贩收敛一段时间,但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灰复燃。
所有人真正关心的还是所谓的叛逃事件。一个高级警官的叛逃,可不像底层出一个收“黑钱”的警察那么简单,整个禁毒局的工作流程、侦查方式、技术水平,甚至潜伏的同行都可能曝光,这对一个地区禁毒工作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。
曾经有人怀疑过“叛逃”事件的真假,一直认为是故意放风,不过经历了两周不厌其烦的审查后,已经没人再抱着这种侥幸心理了。
是真的,否则审查人员不会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每一个人。
那么今天,又要发生什么呢?
“禁毒局人员正在组织自查自纠,情绪很低落。”
“出了这种事,谁的心里都不好受,从家庭情况到个人隐私,有些人被问得快精神崩溃了。”
“第九处的同志,手硬得很啊,连刚入局不到一年的小姑娘也不放过,审得人家哭了好几场了。”
“我们的工作也不好开展,或者说,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工作。”
万政委和史清淮一左一右陪着刚下车的许平秋,背后跟着任红城。老任在总队也是传奇人物,内部的人都知道,每每有大案都是老任在背后支撑着。这样的人很少走到前台,但走到前台,可能就意味着这事件远比想象中复杂。
许平秋听着两人的汇报加牢骚,安抚道:“还是那句话,稳定情绪,稳定人心。黑的就是黑的,白的就是白的,九处不会放过坏人,但也不会冤枉自己的同志……出了这种事,上面难免情绪过激点,请大家理解。”
不理解又能怎么样呢?
万瑞升和史清淮苦着脸笑了笑,陪着总队长进了大厅,在距离电梯两米之外的地方停下了。九处的来人已经等在那儿接人了,握手寒暄两句,就面无表情地进了电梯,到本局保密的地下一层。
“看来,九处也是黔驴技穷,要请出咱们的总队长了。”史清淮轻声说了句。
“不好办啊。抓个内奸,可比逮个大盗难得多啊。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,咱们队伍的人心就要散了。”万瑞升深有体会地喃喃道。
许平秋对这里的建筑还有记忆,当时禁毒局规划时,他都觉得这种类似特务机关的建筑有点小题大做了,不过现在看来是他有点落伍了。犯罪和打击犯罪的较量,在某些层次上,并不比谍战的水平低多少。就比如这一次,泄密、叛逃、渗透事件,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临时起意,而是潜伏了很久,在关键的时候来了个致命一击。
很可惜,遭到重创的是警察。
进门落座,相互介绍。对方三位,国家禁毒局第九处副处长李磊、外事联络员段啸云、反泄密专员杨正,都是三四旬的年纪,一看面无表情的脸,差不多就能知道他们长年工作的环境。相比而言,许平秋的黑脸反倒让他显得是最没有城府的一位了。
“久仰许副厅长的大名啊,欢迎你们介入调查。”杨正道。
“早应该请教许副厅长了,这个案子最早还是你们侦破的。”段啸云客气道。
“我们在这里工作有什么不当之处,还请许副厅长多多包涵啊。”副处长李磊道。
几人客气加寒暄,把许平秋请到了主座。客气归客气,不过上一级单位颐指气使那种样子还是有的,比如老任就像个透明人一样,几人连招呼也没给他打一个。中央的到了地方,趾不高气不扬都不可能,这次要不是处处受制,毫无进展,估计他们都不会邀请地方介入调查。
“好吧,咱们客气话就不讲了,案情经过你们看一遍,事情出在我们的人身上。你们放心,我们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变节的警察。”许平秋道。
副处长李磊示意了一下反泄密专员,那个三十多岁、戴着个深度近视眼镜的男人。他调试着电脑,放着整个案情的脉络。
“这一切要从你们远赴羊城侦破的那例新型毒品案件开始。案子结束后,部里对各地毒品市场的监控显示,他们确实沉寂了一段时间,有四个月左右吧……不过之后就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,两湖、陕省、赣皖等几省,新型毒品的售价反而低于沿海地区。深入调查之后,发现这个情况很明显,从内地到沿海,成梯形差价,和原来的形势恰恰相反。更奇怪的是,我们在首都缴获的新型毒品,其纯度居然比沿海几省的还要高。”
许平秋眉头皱皱出声道:“所以推测,内地有制毒工厂,毒品由内向外扩散?”
“对,否则就再没有其他解释了。第九处调集了各省不少特勤私下了解这一情况,确实有大宗新型毒品的贩运。在两湖、皖、赣、陕几省,这种富含GHB、亚甲二氧基甲基苯丙胺、氯胺酮的新型毒品,售价长期保持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上,泛滥的速度相当快。各地的打击力度不可谓不大,可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灰复燃,这说明有一条庞大的地下通道在高效运作,可惜的是,我们的特勤一直无法接触到贩毒的上层……”
“那突破口,最终落到了羊城‘6·23’贩毒案的毒枭沈嘉文身上?”许平秋问。
尽管是信口的猜测,还是让几位国办来人惊讶了一下,对这个传说中的神探高看了几眼,杨正点点头道:
“对,根据成分的配比,我们请羊城警方提审沈嘉文,她是我们最早抓到新型毒品的代表。这项工作难度很大,用了几个月,她才交代了一些连我们也不太相信的事实……据她交代,她所在的这个犯罪团伙,长年从欧美向东南亚以及大陆境内贩运麻醉类药物,她的上线叫金龙,美籍华人,长年居住在马尼拉……这点还是可信的,这种在欧美已经泛滥的麻醉药物,原材料很好找,成本也较低廉。”
然后就有了国办组织的联合行动,旨在把这个境外毒枭绳之以法,西山省能加入其中,估计是参与过这个案子的缘故。许平秋没有出声,眉头紧锁着。
情况基本和猜测相同,西山省抽调三名禁毒警官:杜立才、林宇婧、李方远。这三位都是跟随许平秋在羊城立功的人员,他看得很清楚,屏幕上显示他们时,他微微吁了声,像叹气。
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战线上,警察付出了多少艰辛,旁人是无法想象的。他们无时无刻不处在一步不慎、万劫不复的境地,有倒下的、有精神垮掉的、有沾染上毒瘾的,甚至有……放弃自己曾经所有信仰的。
那是一个警察最不愿意看到的事,可是却必须得面对。
静默了片刻,国办来人似乎在给这两位思考的时间,许平秋轻声催着:“于是你们就派遣林宇婧潜入卧底,试图从他们内部突破?那个金龙现在有下落吗,林宇婧怎么样了?”
审查的版本许平秋见过,他也同样无法相信,一个女警会堕落成毒贩的保镖兼情妇。如果是别人也许还有可能,不过以许平秋的眼光看,似乎其中蹊跷很大。
“许副厅长您是指审查的口吻吧。”反泄密专员杨正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,打开了图片,是林宇婧和一个男子的照片,很香艳的照片,许平秋皱了皱眉头问:“他就是金龙?”
“他不是金龙,他叫郭鹏广,隶属于国家禁毒局涉外事务外勤序列,归驻港禁毒联络官直接指挥。”杨正道。
“哦。”许平秋惊了一下,“自己人?”
“对,自己人,真相是这样的。”那位副处长道,“金龙这个人隐藏很深,沈嘉文被审了数月死活不交代他的事,甚至把这件事拿出来和我们谈条件。我们当时开展任务的时候作了两手准备,一方面是加大审讯力度;另一方面是派遣林宇婧进入郭鹏广挂名的外贸公司,冒充金龙的名义在东南亚一带从事类似于麻醉品贩运的海运。他们配合得相当不错,成功地挖到了一部分向内地贩私走私的人员信息。”
“这是试图用李鬼勾引出李逵来啊。”许平秋思忖着。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,道上很忌讳这种事,你抢他生意,他回头能要你命。
“对。”杨正道,“整个行动的进展貌似非常顺利,郭鹏广、林宇婧,在驻港禁毒联络官的带领下,挖到了大量有价值的信息。对沈嘉文的审讯也有了突破性进展,据她陆续交代,金龙的生意做得很大,番禺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靠岸口,通过其他渠道进入境内的毒品和原材料都不在少数。就在金龙呼之欲出的时候,3月16日,也就是一个月前,出了件让我们意料不到的事……
沈嘉文在解押途中死亡,禁毒联络官在家里被袭身亡,详情许平秋无从知晓,他看着三位噤若寒蝉的国办来人,稍显紧张地问:“到底是谁?”
“这是当时解押车里的录像。”杨正说着,输着密码,放出一段视频。
一看视频,许平秋的眼睛睁大了,他看到了车里解押的特警、车后笼子里的沈嘉文,以及随行的杜立才和李方远,都是西山省抽调的禁毒警官。蓦地,杜立才毫无征兆地拔出手枪,朝羁押的沈嘉文“砰”的一枪,满眼血溅……开枪后杜立才立即跳了车,屏幕上立时乱了,只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枪声。
许平秋和任红城看傻眼了,真相居然是押解的专案组人员杜立才直接开枪了杀人。
“这是为什么?杜立才可是已经在禁毒局工作十几年了啊,怎么会是他?”许平秋不相信地问,抱着万一之想质疑着,“动机呢,他和境外的毒贩有勾结?不可能啊,当时‘6·23’大案他就是主办,要动手那时候可比现在方便多了。”
“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。此事发生在当天十四时,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事,远在香港的同志也出事了。次日二十时,驻港禁毒联络官被枪杀在自己家里。往外查没结果,回查的时候才发现,后院起火了。”国办那位副处长李磊道。
反泄密专员播放着接下来的视频,是一对母子,正接受着询问,许平秋一抚脑门,恍然大悟了。
李磊解释着:“谁也没想到后院失火。杜立才的家属被人绑架了,是对方胁迫他做的这件事。”
“家属怎么样?”许平秋急促地问。
“现在被保护起来了,他们被绑架了七十多个小时,之后被扔在五原市钢厂一处废弃的高炉里。他们是自己爬出来的,连案也不敢报,我们找上门时,他的妻子精神恍惚,断断续续地把整个情况叙述了一下。”李磊解释着。
“所以,内奸应该还在五原。禁毒局中层特别是外勤的家属信息都是保密的,是有人出卖了情况。”许平秋道。
“应该是这样,枪杀沈嘉文后,杜立才跳进河里成功脱身,之后我们组织追捕,一直没有消息,我们怀疑,他应该已经潜回了五原。”李磊道。
“那另外两位呢?”许平秋问。
“驻港禁毒联络官被杀,行凶的杜立才去向不明,我们又没有掌握这个犯罪头目的翔实信息,所以只能混淆视听,把事情扣在一个身份隐秘的禁毒外勤——林宇婧身上。现在林宇婧、李方远因为和杜立才同属一组,正在接受审查。我们的主力已经撤回来了,根据沈嘉文的最后交代,金龙和国内的犯罪团伙早就有合作,根子可能还在境内,而且在五原的可能性很大,这一点从他们能挖到禁毒局高级官员的家庭信息就可以作出判断。”反泄密专员杨正道。这句话,总算是让任红城松了口气,余罪已经不止一次问林宇婧的消息了。
不过这口气却没有全舒出来,情况可能比想象中更严重。叛逃虽然是假,可枪杀在押嫌疑人、内部泄密却假不了,当务之急肯定是找到潜逃的杜立才。
可是,国办这些神通广大、能号令各地警察的人物都没找到杜立才,省厅这里又会有什么办法?
“你们直说吧,需要我们干什么?”许平秋道。
“第一,追捕杜立才,尽快将他缉拿归案,查清事实;第二,找出在禁毒局内部的这位内鬼,只要他在这里一天,这里就不能开展正常工作;第三,自然是摸清五原现阶段市场的毒源,这方面你们的进展很快,我已经收到你们的报告了,非常好,而且速度快,专业人士也不过如此。”李磊意外地赞了句。
许平秋笑了,任红城脸上出黑线了。要是国办来人知道是怎么干的,不晓得还会不会表扬。
“行,我可以从禁毒局以外调拨警力接受你们的直接指挥,事情发生在我们的人身上,我们有责任解决到底。”许平秋道,很诚恳的语气。那位杨正拦着话头道:“不不,许厅长,您误会我们的意思了。我们不直接指挥,而是协助你们办案,这里的情况毕竟您比我们更了解,而且我们在这里也已经开展了近一个月的工作,寸功未建哪,我们耗不起时间了。”
“也好,只要杜立才还在五原,我保证把他抓回来。”许平秋道。
那三位国办来人互相看了看,神色缓了缓,似乎在说,早知道早就应该把这位老神探用上了,哪至于到现在这步境地,每天都要面对禁毒局警员仇视的眼光。
“还有个建议。”李磊道。
“您说。”许平秋道。
“我们在翻阅‘6·23’大案时,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符号,标示为‘02’。据羊城警方介绍,他是你们省总队手里的王牌外勤,找到了‘6·23’大案的藏毒方式,最终在海上抓到毒枭沈嘉文的也是他……这个人,我建议招进咱们专案组。”李磊道。
任红城一下子脸上黑线更甚,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。作为特勤处长,培养了无数特勤精英,唯独这位不算。
许平秋却笑道:“他已经在行动了。”
“是吗?”国办来人脸上好不惊喜。
“你们手里的毒品市场情况以及涉毒人员名单,就出自他的手。”许平秋得意地说。
这一下子,因为这个不认识的人,双方似乎又多了几分信任。李磊在询问下面的工作进展;反泄密专员和任红城搭讪着,似乎想要这个人的档案;那位涉外事务警官偶尔插一句话,却是有点惋惜,埋怨总队的特勤抓得太紧,当时抽调就提到了这个人,但禁毒局无权调走。
正说着,李磊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,许平秋注意到他的脸色变了,一挂电话,腾地站起来了,急促地说着:“会议暂停一下,我们的人出事了。”
“你们也有人在五原活动?”任红城吃惊地问。
“是啊,追捕杜立才,找到这里的毒源,我们也没闲着。”杨正道。
几人耳语着,李磊副处长省得许平秋和任红城在场,应该自然点,干脆说着:“我们的工作地点设在省武警宾馆,刚刚一位外勤触发了紧急信号……我们的人正在往那边赶。”
“需要协助吗?”许平秋问。
“暂时不需要。稍等一会儿。”李磊道,明显心乱了。
这个等待的时间并不长,可让无从了解现场的指挥者觉得是一种煎熬。终于有电话来时,李磊接了电话,然后疑惑地看着许平秋道:“是被……你们的人抓走了?”
“我们的人,哪个单位的?”许平秋愣了下。
“还不知道……”李磊眼神发滞。纳闷五原的警力什么时候这么强悍了,国办的外勤那可都是一等一的身手,而且隐藏得相当好。
任红城突然灵光一现脱口问:“这位外勤,不会是郭鹏广吧,就是和林宇婧一起执行任务的那位?”
“你怎么知道?他刚到五原还没几天。”反泄密专员愣了,两眼凸出了一大块。
任红城一咬下嘴唇,他知道是谁了,不过他不敢说,讪讪地笑了笑道:“猜的。”
许平秋也在这一时间明白是谁了,不过他也不敢说,打着哈哈说是误会。回头看任红城时,却是两眼凛然,任红城已经把PDA上的消息悄悄给老许看了,那上面显示着余罪发来的一条欣喜若狂的消息:
老任,逮了条大鱼,我们抓到金龙了!
两人相视尴尬无比,没抓着毒贩,先把自己人抓起来了,又是国办的外勤,这个屁股可不好擦了……
痛施辣手
一个小时前,“特混冲锋队”到了桃园公馆。
“特混冲锋队”这个名字是刚起的。和往常一样,中午喝了点小酒、吹了点大牛,现在一人一天一千的补助、吃喝全包的待遇,已经彻底激起队伍的骄奢之气了,鼠标随口把当年在学校群殴时起的团伙名叫出来,一致通过。
众人吃饱喝足了,开始干活。到了桃园公馆,余罪一伙人稍犹豫了一下,这些日子兄弟们还真像冲锋队,从街头卖小包的直接捅到KTV、桑拿什么的老板,一路像直升机一样上升,今天据内线消息,又要骚扰这个桃园公馆。即便都够“混”,还是犹豫了一下。
这里背靠迎泽公园,远眺双塔;在新建南路,黄金地段;仿古建筑,像古代王侯的大宅一样,几吨的石狮子,几人合抱的粗柱子;门口泊着几行大多数不认识的豪车,出入都是衣着光鲜、贵气袭人的男女。“冲锋队”队员们就是再“混”,也知道这里的人肯定不像个小家小户,轻易讹诈不住。
“别踢铁板上啊,这家肯定不一般。”孙羿有点紧张了。
“应该是。”豆晓波喝得两腮坨红,随口道,“越是这种地方就越容易藏污纳垢。你还没治,人家私人性质的,查都不让你查。”
“对不对?人家是提供私房菜、私人休闲聚会什么的?”熊剑飞明显不理解这种奢侈的生活方式了。
“你个土冒,休闲聚会,还不就是吃喝嫖赌抽。”鼠标道,直问余罪,“消息准确么?”
“错不了,老任给的能错了?你们第一天开始干啊,现在这娱乐场所有干干净净、不沾黄赌毒的吗?”余罪打了个酒嗝儿,训斥着“特混一队”。
那倒是,肯定错不了。余罪一指鼠标:“你打头阵,调戏前台小姐,给他们找点事。我们趁乱混进去。”
鼠标眯眼一瞧,这种地方的前台小姐绝对是水灵过人的,他流着口水直点头:“Yes,sir.”
“嗨,我也去。”豆包拽着鼠标,两人奔上去了。
这里头就余罪穿了身警服准备唬人去,不过在这种地方嘛,他又有点心虚了,就是再有胆子,也不敢众目睽睽就这么进去。他脱了外衣,反折起来,拿在手里,带着后面的支援队伍,直接进公馆了。
你不得不承认土豪到一定层次,也能给人以震撼力。整个大厅数百平方米,光可鉴人的地板、豪华大气的吊灯,怎么看都像在衬托这群外来人的猥琐一般。余罪拽着四下张望的熊剑飞和孙羿,让他们别像乡下人进城似的,不是让人家小看么?
还是标哥见多识广,早站在前台调戏上妹妹了。那妹子足有一米七往上,穿着高跟鞋就算鞠躬施礼都比标哥高出半个脑袋,不过标哥已经惯于装了,大咧咧地问:“这儿怎么消费?”
“请问先生是我们的会员吗?”妹子躬身问。
“你多大个门面,还非当你们会员?”鼠标不屑道。
这年头越傻、越冲、越白痴的客户,还越不敢招惹,那可都是土豪的气质,目空一切啊。
“不是的先生,如果临时消费,我们也可以给您安排房间。请问先生是用餐呢,还是朋友聚会?我们这儿可以全程为您服务。”妹子极尽恭维,一句话鞠一次躬,搞得豆晓波都不好意思出言调戏了。
鼠标可没这自觉,翻着豆豆眼,瞧瞧妹子的挺拔身姿,淫笑着问:“有特殊服务么?”
那妹子一噎,被刺激到了。来这儿就是再粗俗的人,也不至于在大厅就问这话呀。
她愣了。鼠标火了,解释着:“这都听不懂?就是打炮……不整这个你们这么大个摊混什么呀?有给我安排上,别怕哥身上钱少,就怕你这儿服务不够好……哎,你就不错,你干不干?”
这么个肥头大耳、表情可憎、眼光猥琐的家伙扯着嗓子吼,可把这地方搅浑了。前台妹哪受过这刺激,一捂脸跑了。大堂的经理奔了上来,被鼠标训了两句,也不敢搭讪了,这胖子明显是喝多了,赶紧叫保安来。
这时候,余罪早带着两人一转两转,到了电梯口子上,这是准备混进去,先摸个究竟。撞着吸粉的算是个大运,撞不着就诈诈开公馆的老板,他估计特勤处外派人员提供的消息,应该无误。
“叮”一声电梯门响,三人等着人出来。两位,一男一女,人一出来,三个人就钻了进去,不过刚刚一闪而逝的人影让余罪涌起了一股子好熟悉的感觉。他眉头一皱,堪堪在电梯要闭上的时候,把脚插进门缝,“咣”一声,电梯门回弹,他急匆匆地追了出来。
他想起来了,刚刚出去的那男子他认出来了,是照片上见过的。据国办来人介绍,他叫金龙,是个境外毒贩,而这里又是可能涉毒的地方,一个巨大的巧合让他热血上头,追出来大吼一声:
“金龙,你怎么在这儿?”
那人后背明显一耸,回头愕然地看着余罪,根本不认识嘛。余罪一指吼着:“摁住他。”
情况紧张,不容多虑,离金龙最近的豆晓波,飞奔着上来了。那人刚一防备,却不料豆晓波一拐弯,堵住门了,明显要关门打狗。那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,“嘭唧”脑袋上早挨了一下,他侧头时,那个刚才争吵的恶胖子,正奸笑着看他。
武器是矿泉水瓶子,吸引注意力呢。
说时迟,那时快,余罪、熊剑飞、孙羿飞奔而至,“嗖”一声拿余罪的衣服当武器,扣过来了。
“嗷”一声,熊剑飞的虎扑动作,扑上去了。
“嗞”一声,孙羿来了个滑板动作,人半躺、腿朝上,直蹬那人的下三路。
“啊”一声,保安一摸腰间,橡胶棍被拽走了,那恶胖子早握着棍子冲上去了。
“咚!”“嘭!”“啪唧!”“嗷!”孙羿准确地踹到了那人的腹部,熊剑飞却被那人的出拳击中了下巴。那人忍着痛,一个飞腿扫向余罪。余罪噔噔连退几步,看着鼠标举着棍子畏战了,他一拽鼠标,拉到身前,屁股上使劲一踹,鼠标收拾不住,“呜”一声勇敢地飞奔向目标去了。
“嘭、嘭、嘭!”第一拳棍子掉了,第二拳脑袋歪了,第三拳肚子疼了。标哥一刹那被打得叫苦不迭,那人暴起要来肘拳的时候,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低头时,那个矮身在地上的,早一把抓住他的下阴了。
孙羿发威了,他个子小,打架时都藏着在暗处这么来一下。一下定输赢,老二一疼,那人的战斗力直接清零。
熊剑飞反应过来了,粗胳膊勒住那人的脖子;孙羿抓着下阴;鼠标抱着腿;等余罪再上来时,就剩给他打铐子了。
一下子打得这么惨烈,那人被铐着,困兽般地在地上打滚,这种事可是公馆从来没见过的。余罪拽着衣服蒙上那人的脑袋,催促着快带走,保安和服务员早吓蒙了。特别是带走之后,又恶狠狠地冲回来两人,亮着警证,要到监控室。到了监控室二话不说,抽了监控的硬盘就走。
走了好久,惊得目瞪口呆的保安队长才反应过来,都忘了问是哪个单位的警察……
半个小时前,余队长一行人押着一个蒙头的人,急匆匆回了庄子河刑警队。熊剑飞可是全警散打挂名的好手,就算没证据,也知道这人肯定不一般,何况是余罪认出来的。
关起了审讯室的门,里面噼里啪啦开始奏鸣曲了。
十五分钟前,此人身上的多张证件,一查都是真的,但同一个人,名字却不一样,这种情况可比全是假证还严重。审讯室里的力度加大,奏鸣曲改成了交响乐,声音大了很多个分贝。挨了这人几拳的鼠标和熊剑飞早就成了泄愤了,大拳头、脚丫子招呼着,不知道那人感觉如何,反正把熊剑飞和鼠标这体格都累得气喘吁吁。
十分钟前,余罪挥手喊了:“停!”
停了,那人蜷缩在角落里,耷拉着脑袋,靠在墙角。这个貌似猥琐的动作让余罪能想到很多,三角地带不利于施虐者展开手脚,一挨打,他总是想办法把要害缩起来,更奇怪的是,他不辩解。不喊也不求饶,连打他的人都觉得老没意思了。
而且啊……余罪突然觉得老不对劲了。当他弯下腰查看时,他知道不对劲的地方来自何处了。那人根本没有惊慌,没有恐惧,甚至没有急于脱身的那种表现,这根本不像一个作奸犯科的人嘛,难道会是一个毒枭?
更不对了,毒枭就是再低调也不可能是这种派头,特别是林宇婧有可能已经暴露,他知道自己进到大陆公安的黑名单上了。
一刹那间,余罪想到了一种可能,摸着那人的身上。搜过身了,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,腋下、袖口、腰带,抽出腰带来时,他使劲地一磕皮带扣子,傻眼了。
里面有一个带着电源微型电子的器材,客串过特警,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。而且就人家这宁死不屈的表现,余罪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“怎么了,余儿?”鼠标揉着腮。
“还笑。”熊剑飞抬腿就踹。
“去去去,出去……我跟他说两句。”余罪轰着两人,反正是“黑抓捕”,两人不大情愿地退了出去。余罪又一次弯下腰,看着躺在水泥地上的男子,有点愕然的表情问,“你真不准备说话?”
“应该是你准备和我说话吧?”那人慢慢地说,同样审视着余罪。虽然被揍得狼狈不堪,不过这样的气质却让他显得凛然不可侵犯。
“你少装,我见过你的照片,你就是毒贩金龙,化成灰我也认识。”余罪咬牙切齿地说。
“呵呵,是吗?名字就是符号,金龙、银龙不都一样?”那人道。他似乎揣摩到余罪的心态了,应该发现他的身份了。
“你不好奇我在哪儿见过你的照片?”余罪小声问。
“天下相似的人多了,我还真记不清在哪儿留过照片了。”那人含糊了句。
“你和一个人的照片。”余罪心里泛起着一股子妒意,妒意慢慢地成了怒意。这个人举重若轻的表情、云淡风轻的帅气,有点刺痛到他了,他一亮手机上的照片问,“你和她的照片?”
“咝……”那人一吸凉气,瞪着余罪,余罪严肃地问:“告诉我,你和她什么关系?”
“既然你见过,就应该知道我们什么关系。”那人愣了下,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是正确的回答。
“我不知道,所以问你呀。”余罪道,拳头慢慢地捏紧了。
“男人和女人,还能有什么关系?”那人不屑地说。
“嘭!”一拳上了鼻梁,那人闷哼了一声。余罪暴起了,可能那人也没想到,这个小个子比所有的人都黑、都狠。
“咚咚咚……”我踩、我踩、我踩踩踩,小腹上、老二上,余罪铆足了劲儿发泄着心里的阴暗。那人痛得全身弓成了虾米,一个喘息的间隙,余罪又问一句,他哼了哼没理会。
这更惹起了余罪的怒火,操着橡胶棍子,踩着人,吧唧吧唧揍着,边揍边问他身份。不说,不说就再来几下;还不说,还不说就再捅几下;又不说,又不说我今天非揍你个半死,信不信把你当无名尸处理?
闷哼的声音传来,几个害虫都在外面听着呢。本来怕出事,可遇上这么个身份无法确认、揍成这样都闷声不吭的硬骨头,谁都知道不是普通人。
不知道揍了多长时间,直到一队警车呼啸着进了庄子河刑警队时,众人这才警觉。
还没等反应过来,早有十几人哗哗冲进来了。叱喝着、叫训着,亮着省厅督察处的身份,让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,原地不能动,轮到这几位害虫时,哥几个赶紧地立正、敬礼,然后死死地抿着嘴不敢吭声。
这满嘴酒气哪,让督察逮着肯定没好事。
“这儿,这儿……就在这儿……”督察听到里面的刑讯声音,“咚咚”擂着门,不开。叫了两三位,轮番撞着,门“咣”地开了,几个人扑上去,连摁带扭,把踩在嫌疑人身上发泄的余罪拽走了。
督察看得那叫一个苦啊。许副厅长安排的任务,让他们飞驰到庄子河制止,看来还是晚了一步。嫌疑人被反铐着,被揍得就差伸腿瞪眼了,一探鼻息,进气多出气少,人躺着,嘴里鼻子里还汩汩地流着血,看得督察心生凛然,指着余罪怒吼着:
“把他铐起来!”
这可是个相当恶劣且严重的事件,省厅的督察,来头又大得吓人,就算庄子河刑警队极度团结,也不敢挑战省厅的权威哪。余队长还真被铐走了,一铐出门,余罪大叫着,大嚷着,和督察乱打乱踢,一群督察上来,七手八脚好容易才摁住人。
那些干坏事的兄弟都心有灵犀,余罪这是故意制造混乱,趁着这混乱的光景,转眼溜得一个不剩了……
时间卡得很准,许平秋和任红城驱车到庄子河刑警队时,督察正扭着余罪往车上塞。
他和任红城匆匆下车,问人在哪,督察告诉他在里面,两人急步往里走时,国办的便衣追着信号已经到场了。一行人奔进刑警队,那怒火中烧的表情,简直让人不敢直视。
满脸是血、几乎不能走路的“嫌疑人”,被两位刑警架着出来了,不细辨认都看不出人样来了。他看了看接他的自己人,嘴唇翕合了好久,喃喃地,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。
国办的来人,气哄哄地朝着现场地方警察“呸”了一口,上前架着自己的同事,然后撞开了要来帮忙的刑警,搀着人上车,疾驰走了。不用说,这得先送医院了,没准得住好长时间呢。
任红城愕然看着一屋子发呆的刑警,他居然没有找到那几个浑球,看来早溜了。他心慌地和许平秋使着眼色,这事情乱得,怕是不好收拾了。
“各忙各的,等候调查。”许平秋烦躁地挥挥手,在众警愕然的眼光中,出了院子。
国办的几位已经赶到了,都在瞪着那个打了人的刑警队长,其中一位余罪认识,他像是故意找刺激一般,反问道:“瞪什么瞪?你们给的照片啊,我把那毒贩抓住了,这种人抓住,不往死里打,他什么也不交代啊……真的,巧了,会馆正好碰到他,我们就摁住了,他身上带了六个假身份,证件还都是真的……绝对有问题。”
许平秋上前来,随便一脚,正中余罪臀部,余罪一个趔趄,回头怒目而视,许平秋面无表情道:“带走,先把他关起来。”
大放厥词的余罪被带走了,许平秋望着三位,好不尴尬。国办的人跟着信号追才能确定方位,老许就已经想到在哪儿了,这明摆着,似乎就是他知道的事嘛。可这其中的缘由,让人怎么解释呢?再怎么说,就算是个毒贩,也不能直接把人打成这样吧?
“这个……这个可能有点误会。”许平秋正要解释。
国家禁毒局副处长李磊,听也没听,直接掉头走了。副厅长在地方还算个长,可在国办来人眼中,分量明显还不够嘛。另一位外事联络员对地方警察这作态,实在无语,跟着副处长的步子走了。反泄密这位专员杨正本来对许平秋颇有好感,不过此时已经所剩无几了,他走时回头撂了句:
“许副厅长,尽快给个处理结果吧,就算真是个毒贩,也不能打成这样啊,我们第九处都没有这么黑啊,才接到消息一个多小时哪,啧啧……”
杨正叹着气走了,任红城傻眼了,张着嘴愕然回看许平秋,许平秋和他相视凛然,这娄子捅得,可要命了,恐怕就是许副厅长也摆不平了啊……
身囚名臭
开发区分局副局长被抓啦!
消息像长了翅膀,比风传得还快。离立功受奖不到两个月,从荣誉的巅峰一下子摔到了谷底,这样有争议的人物,肯定会有很多抢眼的故事。
从庄子河到开发区,从开发区到各分局、派出所,这个消息在省厅督察还没有把人带到问询地点时,已经传回市局了。上蹿下跳最欢的莫过于余罪那届的几个同学,听消息时是兴奋,电话里传的是偷笑,部室里讨论,又是添油加醋。谁也没有注意到,以往就算是市局一个领导下课,都没有引起过这么大的波澜。
当然,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些忍气吞声,被讹了、诈了不敢吭声的小老板们了,在事发后数小时里,开发区分局、市局和省厅的纪检监察办公室、市反贪局以及检察院,都接到了数封举报信。
内容就俗套了,强行索要钱物、对商户进行威胁恐吓,还有殴打商户等等劣迹,时间、地点、金额一条一条排得清清楚楚,即便没证据,内行人一看也知道不是假的。
市局纪检上的同志,拍案而起、怒发冲冠,真想不到英雄居然也是这么一副丑恶的嘴脸;市检察、反贪局倒是挺念兄弟单位的情分,直接把举报转回市公安局,省厅又给打回来了,没有批复。像这样一个小分局局长,恐怕还轮不到省厅开刀。
下午十七时,开发区分局局长李维武,战战兢兢地敲响了王局长的办公室门。
这是局里临时通知让他专程回局汇报的,他捏了一把汗。自己班子里的同志出了这事,李维武还真怕负个领导责任,和那位一起下课了。那位估计这课是下定了,据说把人刑讯改伤残了,这种事,得追究刑事责任了。
关于汇报的事,李维武分局长在车上专门拟了个草稿,站到市局王少峰局长面前,他还是有点紧张,声音有点发抖地汇报些情况。放松纪律要求、放任作风建设,致使这样的同志疏于个人修养,进而酿成错误云云。听得王少峰耳朵起茧,直接打断了问:
“维武啊,你这是汇报么,怎么听着像给我拟的发言啊?”
一句话把李维武吓了一跳,不知道该用什么口吻汇报了。王少峰直接道:“直说,别拐弯抹角,官话我还不比你会讲?”
“真不太清楚啊,他任职时间太短,这才几天啊。”李维武直说了。
这倒是句实话,王少峰笑了笑问:“平时表现怎么样?”
“不……不……不怎么样,工作路子有点野,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。作风很散漫,有什么事一般不跟我们班子其他成员通气……王局,我真不是说他坏话,从基层上来的同志大部分都这个样子,锻炼两年就好了。”李维武愁眉苦脸地说。说假话吧,领导看样子不满意,可说真话,他又怕触了霉头,这位同志可是王局长亲自送上任的。
奇了,似乎并没有触到领导的逆鳞。王少峰笑笑道:“对,就得这个态度,实事求是嘛,功是功、过是过,不能混为一谈。你是老同志了,在这一点上还是要有原则性的。”
“是,王局,这确实是位能人,我们不得不承认。进开发区分局没几天,开发区几家娱乐场所,被他整得都不敢开业了。”李维武笑道,严格地讲,这并不是什么好事。
而且这话里似乎有试探的味道,他在试探领导是否也有所耳闻。果不其然,王少峰兴趣来了,问道:“对,还真有这回事,他前脚出事,后脚告状的就去了一堆,市局的、省厅的、反贪局、检察院的,好像能告的地方,就没落下……哎,我就奇怪了,这是因为工作触了众怒,还是他……手脚确实不干净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李维武紧张了。这种事,都是空穴来风,恐怕就是告状的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来。
“直说。”王少峰脸色变了。
“直说就是,咱们下面,手脚还真没多少干净的。水至清则无鱼啊,这位还最喜欢浑水摸鱼。”李维武轻声道,看领导不动声色,他声音更低地说,“前段不是有个禁毒日调研嘛,他就很上心。现在这个毒品吧,咱们也没有非常准确的界定罪责,比如冰、海洛因是毒品,可大力水、含摇头丸成分的饮料,还有那什么神仙水之类的,有些情节特别轻微的,一般就治安处罚了。可他……他对这事特别上心,可能在工作中惹的人不在少数。”
“哦,这样啊。”王少峰笑了。涉及治安处罚,那里面的猫腻就大了,全国人都知道。
李维武对领导这个表情很意外,这么年轻的一位干部眼看着要落马了,又是一位为人民作出贡献的警察,领导应该痛惜才对啊。
容不得思考,王少峰大手一摆道:“好,基本情况我清楚了,那就这样吧。如果市局、省厅调查同志核实情况,你务必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,给余罪同志一个公正的评价……不管出什么事,不能影响正常工作,大局为重。”
“是!”李维武分局长乐了,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过关了。看这样子,他的事就是他的事,牵连不到别人。只要自己没事,谁管他出什么事呢。
李分局长乐滋滋地告辞走人了。
王少峰局长独自在办公室里,自得其乐般地笑了笑,手里的笔转了几个圈。他似乎在搜肠刮肚寻找着最适合此事的词,想了不久,他在纸上写了八个字: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!
看来这确实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,当时也是临时起意把这位安排到开发区这个肥差上,可谁想得到,安乐致死的速度,真叫快啊………
抓啦!余罪居然被省厅督察抓啦!
听到这个消息,震动最大的还是支援组。李玫瞠目结舌,通知着不知道在哪儿公干的肖梦琪,肖梦琪火急火燎地四处打探消息,探到的消息是:刑讯逼供,致人伤残,据说打得很重,人送进医院了。她四处打听伤员的情况,却无从知道。
下班的时候她才匆匆从市区赶到总队,一到总队吓了一跳。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,一问才知道,杏花分局的、平阳路反扒大队的,甚至还有闻名遐迩却不得一见的马秋林,都焦急地等在总队支援组。
人被抓哪儿了,事情有多严重,会怎么样处理?一连串的问题朝她来了,她一下子头都大了。
解释了几句,又是群情黯然了。
刑讯、伤残、省厅督察,这几个恐怖的字眼组合到一起,是警察最不愿意遇到的事。
“咱们怎么办啊,就这么傻等着?问问许副厅长啊。”李玫出声道。
“我问了。”肖梦琪为难地说,“他根本不接电话,肯定知道要问什么。”
“那还有谁可能知道余罪的情况?”曹亚杰想了想,第一时间想到鼠标了,俞峰却是提醒着:“我早打过了,奇了怪了,关机了居然,他媳妇说两三天都没见人,我估摸着,他们几个是不是凑了一伙干什么事呢?”
“案子,肯定是案子。”刘星星道。能让余罪这么投入的事,除了案子,就没有其他了。
众人七嘴八舌、讨论无果的时候,肖梦琪却注意到那位衣着普通的老人,悄悄地退出去了。她知道在这儿扯不出什么结果了,匆匆地追着老人的脚步,追到楼梯时叫了声,然后笑吟吟地自我介绍,送着这位警中传奇的人物。
“你不用恭维我,我已经过了需要骄傲情绪的年龄了。”老马淡淡地笑了笑,把肖梦琪的景仰,一语揭过了。
“那我就不恭维您了,马老。不过我想问您句话。”肖梦琪道,看马老云淡风轻的样子,她问,“您对余罪怎么看?”
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呢?”马秋林不解了。
“因为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,而您是他尊崇的第一人,应该对他很了解吧?”肖梦琪像是在找话题。
马秋林背着手,稍稍踌躇了一下道:“好像不对,你和他,比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应该更长,应该更了解。”
“是啊,我了解得越多,越不了解。您看啊,他的思维很奇特,不过大多数不是侦破思路,而是犯罪思路;他屡立功劳,可事实上,他犯的错比立的功要多很多,比如这次刑讯逼供,我都不用想,肯定不是诬蔑他……我在法国留过学,明白当执法者的行为和法理冲突时,一个警察应该怎样选择,我知道余罪是怎么选择的,其实我也很想像他那样,不过我做不到。”肖梦琪轻轻地说。其实答案很清楚,却很难让人心平气和地接受。
“那你说,国外的警察,有为人民服务的吗?”马秋林笑着问。
“那肯定有。”肖梦琪道。
“那你说,国外的警察,有刑讯逼供的吗?”马秋林又问。
“那肯定也有。”肖梦琪道。
“那国外的警察里,有英雄和罪犯、有冤假错案、有秉公执法和徇私枉法吗?”马秋林又问,他停下脚步了,看着肖梦琪,肖梦琪点点头道:“当然有。”
“这就是了,黑白对错、好坏善恶,人性使然,与体制无关。你选择履行自己的职责,这没错;他选择寻求真相和正义,同样也没有错,只不过他付出的代价要大得多。执法和守法,这是全世界警察都无法两全的事,法律约束的是大多数人,不是全部的人,剩下无法约束的那一小撮人,恐怕依法就不好办喽。”马秋林摇摇头,自嗟自叹了一句,然后信步走了。
走了好远肖梦琪才徒劳地问了句:“马老,可这样做迟早要毁了他,就算这一次不会,也会有下一次的。”
马秋林愣了下,回头看了看肖梦琪,然后笑道:“他要是在乎这个,就没有这么多人关心他了。”
笑着走了,肖梦琪看到,总队的大门口,居然有一个漂亮的姑娘在等着马秋林,她上前挽着马秋林的胳膊,像父女两人一样,低头说着什么。
这一瞬间,她皱了皱眉头,涌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,或许马秋林根本不在乎这件事,在乎的似乎是他身边那位。
事情在持续地发酵着。据说开发区分局副局长,被省厅督察关禁闭,因为人证俱获,正在讨论处理意见;又说他打的人来头不小,居然直接在桃园公馆抓人,刑讯逼供。而桃园公馆的背景也相当深厚,一个巨无霸的大产业,碾碎一个小警察,似乎没有什么悬念,这种事毕竟对他们的经营造成了不良影响。
当天晚上安嘉璐闻听了此事,一打听,焦不离孟的鼠标居然也失踪了。细妹子已经习惯这货不告而别了,根本没啥反应,安嘉璐也没敢把情况告诉她。她直接央求着爸妈在系统打听,不过远在晋南当监狱长的父亲给她的回音是:这事涉密,别乱打听。
安嘉璐的能力也到此为止了,剩下的,就是一夜难眠。她现在有点想明白了,为什么父母一直反对她在公安系统内部处男朋友,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个家庭,美满和睦谈不上,感觉最清楚的是心惊肉跳,你可能连对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。
也在当天晚上,秘密送往省人民医院救治的第九处特勤伤检出来了,全身大面积软组织挫伤,鼻梁骨折、颌骨错位,男人最重要的那个部位也受了伤,肿得跟个桃子一样。
人没危险,可有点不像人了;伤也不算重伤,可这手下得太损了,就没给人家留下多少完好的地方。裹着绷带从手术室出来的伤员,那凄惨的样子,看得第九处几位派驻五原的大员气得快把牙咬碎了。
事情确实是撞车了。第九处在五原秘密排查了一个月,得知了桃园公馆这条线,这位特勤以会员的身份多次出入公馆,可谁想到五原警方也查到了这条线,而且是横冲直撞就进去了。没抓到毒贩,先把自己人摁住痛打了一顿。
工作得停下,线索恐怕也得断了,这么做不但打草惊蛇了,恐怕就连那位特勤也要引起对方警觉了。
医院走廊里,李磊副处长咬牙切齿地把伤情报告递给手下安排着:“把这个伤情报告提供给西山省厅,追究所有参加殴打的警员的刑事责任……又是行动刚开始,就全盘乱了。”
反泄密专员接住了,没敢吭声。这个九处副处长折戟羊城,一个枪杀嫌疑人的事就够焦头烂额的了,连着一个多月查内奸没有进展,搁谁,恐怕都快受不了这事的压力了。这份报告,当夜就传到了省厅,事发突然,秘书简要地向厅长作了汇报。
没错,是在纠结如何处理,不久前他刚刚签发了嘉奖通报,同样是余罪这个名字,他记得很清楚,而现在要把这位功臣打入地狱,他有点下不了手。尽管他也深恶痛绝这种知法犯法的行为。
二十二时,他意外地电召了许平秋。这件事没有必要由省厅作决定,随便签一句打回市局,那结果就已经没什么悬念了。麾下数万干警,每年开除十几个、几十个他眼睛都不眨一下,可这一位,实在让他下不了狠心啊。
许平秋应召连夜赶到了省府家属院崔彦达厅长的住处。两人在楼下见面,边散步边随意说着,崔厅还没有问,许平秋已经把准备好的PDA交给崔厅了。这是一封特勤处保密的档案,详细地记载着余罪的从警经历,从羊城到反扒队、从五原到羊头崖,看起来寥寥数笔的案情,崔厅长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可能有多大,他粗粗看过,递给许平秋道:“我想起来了,这是两年多前,羊城那次贩毒案,你从警校临时招到的卧底人员吧。”
“对,进看守所的,就他一个。”许平秋道。
“双刃剑哪,有些方式虽然奏效,可也免不了我们自己要遭到反噬啊,监狱里可沾染不上什么好习气……你给我看这些,是想给他求情?你可想清楚了,我要这么做,也是公然地徇私枉法,会被人戳脊梁骨的。”崔厅长道,语气很淡,无从揣摩他的心思。
“崔厅,您误会了,这不是私情,是个案情。”许平秋道,一句话引起了领导的注意。他细细地解说着,听得崔厅长有点入迷,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,听了很久。许平秋诚惶诚恐地总结着,“我对警察这个职业的理解是,如果有价值,我不在乎任何牺牲,而牺牲也不过是一种方式……当需要我们指挥员也作出这种牺牲时,我们无权旁观。”
“好吧。”崔彦达厅长斟酌了良久,看着许平秋,慢慢地笑了,笑道,“那就当我不知道吧,我也官僚一回,日理万机的,谁顾得上下面人调皮捣蛋呢……不过国办来人可很难缠啊,我可不希望有部里的电话打到我办公室。”
“放心,会在下面消化的。”许平秋轻声道。
崔厅长笑了笑,他知道许平秋那些鬼蜮伎俩,又笑了笑,摆摆手:“自己回吧,我不送你了。”
许平秋没有应声,看着崔厅长漫步回家,他才匆匆转身,回到了省厅下属装备厂。这里毗邻郊区,是很偏僻的地方,大部分内部审查就是在这里开展的,一幢不起眼的五层楼,关押过大部分违法乱纪的警察。
匆匆通过了四层警卫,最后一层是顶楼的铁门。两排房间,阴森森的,门口还有值班,督察敬礼,许平秋小声问:“人怎么样,情绪还稳定吧?”
“稳定?总队长,您自己看吧,简直是没心没肺啊。”看守指指。
监视孔千里眼是反装的,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。亮如白昼的房间里,许平秋看到了四仰八叉、睡相很烂的余罪,监听的声音里很清楚,只有呼噜声。
“邪了,出了这事都能睡得着。”许平秋愕然了。来这里,吓得痛哭流涕,天天念叨辜负人民养育之恩的大有人在,就是吓尿裤子都不稀罕,偏偏这种跟没事人一样的,还真稀罕了。看守说了,从下午带回来,吃了两顿,上了两趟厕所,然后就呼呼大睡了。
哦,也许是这两天真累了,许平秋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愧意,让这孩子敲诈勒索那些不干不净的嫌疑人,真难为他了。
他没有叫醒余罪,这个样子,让他好放心。他很庆幸,看来进过监狱还是有好处的,精神承受能力肯定强,最起码比大多数警察都要强……
锋芒初露
整八时,市公安局招待所,早饭刚过,一行特殊的人从单独的包厢里吃完饭,鱼贯上楼。都是年轻小伙,一个个显得忧心忡忡的。
哦,也不是全部,里面有个胖子就不是。这个猥琐的家伙嘴里叼了一根油条一路吃着回去,回到房间又有人发现,他兜里鼓鼓囊囊的,一转眼掏出来继续往嘴里放,是饭间的苹果和香蕉,又给他揣兜里带回来了。
“吃死你呀!吃不了还装上。”熊剑飞不入眼了,骂了句,枕着胳膊躺着,心情很是不好。
豆晓波也斥了句,孙羿看了眼,愁苦地说:“你们就让他吃吧,他要嘴闲了,不得更闹心。”
一夜没有消息,确实闹心,余罪出了那事,被带走时使着眼色,创造着机会让大伙溜。当警察的都清楚,千万别让人一锅端了,不然就不好说了。几人溜走没多久就接到了总队的集合命令,都想着肯定要三查五审了,路上相互联系着,口供都串好了。
嗨,来了才知道,就是管吃管住让睡觉,从昨天到今早根本没有打扰。
“哎哟,我这倒霉的啊,这不义之财不能拿呀。”豆晓波心虚地说,抚着胸口在痛悔。孙羿说了:“拿都拿了,问题已经定性了啊,后悔有什么用。”
“不会审查咱们吧?说好啊,谁敢漏了嘴,回头非掐死他啊。”熊剑飞在床上一跃而起,豆晓波不放心了,直问:“要是余儿漏了呢?”
“那就不可能了,他带头分的,他敢说?”孙羿道,坏笑了。
众人一商量,鼠标就奸笑,众人奸笑着围上来了,一使眼色,有人拽耳朵,有人抢走了他手上的吃的,有人卡脖子,几双眼睛瞪着问:“笑什么?”
“看把你们吓得,一看就知道没混过几天。余儿没事,真没事,给你们说多少回了,怎么就不信我呢?”鼠标道。
“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,什么叫没事?”熊剑飞不信地说。
“真没事,简单地讲,磨还没拉完呢,卸磨杀驴的时间还不到呢。少了他,这脏活谁敢干?你敢,还是你敢?就连标哥我,虽有雄才大略,照样不敢。”鼠标嘚瑟地说,把众人惊住了,想想也是,明目张胆地当“黑警察”,谁敢呀。
“可那个……”豆晓波狐疑地问。
“你说钱?”鼠标问,豆晓波点点头,一点头鼠标就乐了,说道,“豆啊,你真没见过世面,俺们以前接的任务,都是论墩数钱,你才发多少补助?咱们几个人拿的加起来,都没余儿装口袋里的多。”
“啊?太黑了吧。”孙羿怒火中烧,暂时忘记闹心了。
“是啊,怎么可以这样呢?”豆晓波道。
“他妈的,白同情他了。”熊剑飞也咧咧了一句。
一人一句,然后压下愤愤不平的情绪时,却发现鼠标正审视着他们。三人一愣,讪讪地回坐到了床边。看来兄弟也不能谈钱,一谈钱心就不是一片了。
鼠标揶揄地说:“我相信余儿扛得住,就算扛不住他也会全部揽到自己身上,可我实在信不过你们啊。”
这句说得几位脸上有些发烧了,都默不作声。就是嘛,冲着人家被铐走还给兄弟创造机会那茬儿,也不应该在这点补助上生嫌隙呀。
“嘭!”熊剑飞拿起半拉苹果,砸了鼠标一家伙,恨这家伙挑起大家心里的阴暗面,鼠标揉揉脑袋,没心没肺地笑了。
此时,敲门声起,鼠标一骨碌站起来开门,没想到居然是便装的万瑞升。众警齐齐起身敬礼,这可是总队政委啊,等闲都难得一见的。
老万进门看看这儿,瞅瞅那儿,几位小警数日不见已经是大变样了。他摸摸鼠标梳得油光锃亮的发型,说:“挺帅啊。”揪揪孙羿新购的夹克,说,“衣服挺帅。”又看看豆晓波腕上的表说,“新买的吧,真帅。”这话说得明显带刺,众人有点羞涩了。生活改善这么快,不可能不变帅啊。
老万笑着坐下了,看着一众耷拉着脑袋的警员,这变化正印证了一句老话:学好三年,学坏三天。这才几天工夫,重案队、禁毒局的警员,个个衣着光鲜,穿得花里胡哨,愣是被余罪组合成“流氓别动队”了。
众人免不了有点心虚,可该来的还是要来的,“收黑”就是个策略,可刑讯却不是上面可以认可和容忍的。熊剑飞听不下去万政委的挖苦了,上前一步,挺胸昂头,敬礼道:“报告万政委,别说了,我也打人了,你直接审我吧。”
“我也打了,不过我是正当防卫啊,您看这腮边还肿着呢。”鼠标也凑上来了。孙羿和豆晓波也凑上来了,一下子没审就全招了。
可是万瑞升心里清楚,这几个浑小子,也就是面对直属上级他们才集体认错,求个法不治众,真要是督察调查,怕是一个比一个嘴硬。
“安静。”万瑞升一拍桌子,瞪着几人训道,“打人还理直气壮了?这事我准备这样处理:参与刑讯嫌疑人的,一律清退。”
哎哟,装过头了,惊得哥几个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凸眼了。
万瑞升虎着脸,瞪着吓坏了的诸人,话锋一转,又缓和了些,笑道:“哦,你们也知道害怕啊?我还真准备这样处理,不过可惜这事不归我处理……都坐下。”
咦,有转机了,哥几个乐滋滋地坐好,万瑞升舒了口气,像是在做一件自己很不情愿的事一样,思忖了良久才道:
“小伙子们,我知道你们本意是好的,我也知道你们是无意间办了件坏事,我要提醒你们的很简单,两个字:底线。”
他掏着口袋,把玩着一个PDA,警务通用类型,和余罪手里的一样,加密处理过的,他顿了顿道:
“今天要讲的,和你们的职业无关,我也不期待用一名警察的要求来限制你们,但我仍然希望你们守住自己最后的底线,哪怕你们面对的是已经没有下限的违法犯罪……不要把你们个人的愤怒,带到这次任务中。给你们一个小时,看完。”
几位小警面面相觑,鼠标从万政委处接过了沉甸甸的PDA,众人凑在一起看着,慢慢地,脸色凝重了,怒火中烧了,快按捺不住了……
整九时,是桃园公馆开门迎客的时间。
今天是个好天气,高大的仿明清建筑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,从门迎到大堂,莺莺燕燕的美女,脸上挂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。
这里的营业其实没有时间限制,一切根据客户的需要安排,想邀朋会友,这里有五原最出名的私房菜;要商务洽谈,这里能安排从几人到几百人的会场;当然,如果你有更特别的需求,一定跟招待你的服务生讲啊,他会安排好一切的,包括守口如瓶。
土豪也是分等级的,其实越往金字塔尖上走,那个圈子越窄。他们彼此就是熟悉的人,掌握着不同的财富、信息,很多时候,这种休闲玩乐也是做生意的一种方式。
真的,一点都不骗人。据说有个被公馆邀请给客户做美容的小老板,无意中认识了一个女土豪,转眼就得到了一大笔投资,在五原开了三家分店。至于这里的服务生因为认识土豪,一夕之欢然后一步登天的还真不在少数。
这里是个诞生神话的地方,圈内是很神秘的,很多人连老板是谁都不知道。
法定代表人肯定知道,姓姜,名中希,三十多岁。不过谁都知道他只是个没事领工资、有事领盒饭的傀儡。
这不,出事啦。一大早姜中希总经理就恭立门口,焦灼地看着两头来车的路面。
过了好久才驶来一辆不怎么起眼的轿车,如果不是姜总一直点头哈腰迎接的话,恐怕都不会有人认为这里面还有人物。现在土豪也不好混啊,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往土冒的方向扮,没办法,招人恨哪,韬光养晦才是王道,就是现在流行的低调。
比如周总,有名的煤焦老板,可见面绝对不如闻名,黑胖矮锉像个大师傅;比如燕总,一脸肉松皮垂像个丧失功能的老男人,哪看得出是位报业老板;戚总嘛,还算有个人样,偏偏穿了身很朴素的休闲装,一脸愁苦像个失业中年男。他们几个就够如雷贯耳了,围着的那位潘总更低调,扣着长舌帽,穿着身运动服,年纪轻轻的,像个刚晨练回来的市民。
貌似普通,可哪一位都是身家过亿的主儿,姜中希不敢怠慢,请着诸人。这是老板安排的,几位大佬肯定是趁了个好天气,喝喝茶,打打牌,聊聊天。看得出,这其中新贵潘总是客人,戚总在介绍着风土人情,燕总在邀着带路,周总和姜中希还算熟悉,打趣地问:“小姜,听说你们这儿出事了?”
“我们这儿能出什么事?”姜中希打着哈哈。
闻得此言,戚润天插话了,直道:“现在你们这一行,恐怕没有不知道的了,怎么你能不知道?”
“咦,什么好事?”潘孟笑着问,一口漂亮的京片子。
这倒有得说了,燕总开玩笑,说他这里头搞黄赌毒,被警察挑上门了。周总也开玩笑道,平时吹得跟什么样,几个小警察就把他们店砸了;戚润天知之甚详,不过一提这事就胃疼,不提也罢。谁知道有消息更灵通的,周胖子小声附耳道:“老戚,那人是开发区的,庄子河刑警队兼职,你们那晋祠山庄,好像就是他带人挑的,名人,真是名人……到这地方抓人,我都有点佩服他。”
“哟,那要不,咱们换换地方?”潘总闻言,有点踌躇了。爱惜羽毛的人,总不太喜欢这种有是非的地方。
“别别……这是我们魏老总专门安排的,他马上就到,您几位要是一走人,干脆连我一起带走得了,反正怠慢了几位,我也得走人。”姜中希以极度谦卑的口吻哀求着,惹得几位常客猥琐地笑了,客随主便。这位购下晋祠山庄、已经进入五原富豪圈的潘总,也只能耸耸肩,随波逐流喽。
安排着客人上楼,周总喜欢台球、燕总喜欢麻将、戚总又喜欢茶道,不过都放下了各自的爱好,围着潘总玩几把小桥牌。临窗而座、红袖添茶,几人说说笑笑,玩得颇是高雅。
擦了一把老汗,姜中希安排好诸人,急急下楼等着不常来的魏总,一般很少有事能让深居简出的魏总出面,除非是来了大人物,比如楼上那几位;或者有些挑场子的操蛋人物,比如昨天那几位。
“过来过来……”姜中希叫着保安头、大堂经理,一男一女,哼哈二将。男的西装革履,女的长裙过膝,是姜总视为左右手的两个人,他问,“你们俩可有点眼色啊,昨天的事知道怎么汇报吗?”
“知道。”两人齐齐点头。
不一会儿,坐着辆辉腾到场的魏总魏锦程下车了,姜中希汇报着,说几位老板已经到了,楼上玩牌;保安队长汇报着,说昨天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,是庄子河刑警队抓人,抓到咱们这儿了,现在据说因为刑讯逼供,被他们上级关起来了,详细情况还没有出来;那位女经理汇报着,说这人是个有名的“黑警察”,市里不少娱乐行业的都挨过他敲诈,几家小户联名告他了。
魏锦程老总听到此处,脸上的表情变了变,愕然、狐疑、惊讶。
传闻总是和事实出入很大的。他问:“那被抓走的是什么人,在这儿干什么了?”
“没干什么,刚入会的一位会员,登记的名字叫张朋,做IT业的,来咱们这儿三次,都是普通的消费,昨天刚下楼,莫名其妙就被抓了。”姜中希道。
“把这个人的监控找出来我看看。”魏总安排着,又行几步,再安排着,“还有那几个警察,监控也给我找出来。对了,回头有上门调查的,一定好好招待。”
“是,不管他们问什么,一概不清楚。”姜中希点头道。
魏老板看了他一眼,笑了,笑着安排了句:“特别是警察干了些什么,就当没发生过啊。”
“是!”三位属下齐齐应声。
这是魏老板一贯的风格,从不与人一争长短,哪怕对方是个普通人。陪着魏总进了门厅,这金碧辉煌的产业,仿佛根本与他无关一样,他像一位普通的客人,连陪同也不要,自己直接上楼会客去了……
整十时,禁毒局办公楼地下一层,许平秋静静地坐着,看着对面三位大员。
三个人从震怒到疑惑、从疑惑到愕然、从愕然又到困惑,表情的极端变化都来自许平秋交给他们的一份档案。
“‘6·23’大案里的卧底02号,就是他?”李磊愣了,摩挲着下巴。
“深港那例涉黑网赌案我有所耳闻,没想到是他啊,这个案例在部里内参上有。”杨正道。
“刚刚还有个灭门案……呵呵,好事怎么都让他摊上了,这是个复合型人才啊。”段啸云哭笑不得地说。
余罪被逼出来的从警经历充满了传奇色彩,传奇到把在座三位国字头的来人都震惊了,这也正是许平秋想要的结果。
可这结果让三位为难了。把国办的特勤打成这样,给自己人都不伸张这个正义,那不是让下面人寒心吗?
看出了来人的踌躇,许平秋慢条斯理地说:“你们要的人就是他,现在正关着,随时可以交给你们,或者按照你们的意见处理。”
啧啧声起,反泄密专员懂了,这是要逼宫了。他看着李副处长,李副处长把这份标着“秘密”字样的资料放下,看着许平秋,半晌,严肃地问:“许副厅长,你们的意见呢?”
“这确实是个误会,你们查到了这条线,我们也查到了这条线,正是因为我们沟通不力,才致使大水冲了龙王庙……换个思路,如果这个人真是毒枭,我想九处的同志对于我们缉毒警这么做,也不会有太大的反感吧?”许平秋同样严肃地说。理由陈述清楚,然后意见出来了,“所以,我请各位高抬贵手……”
“把我们这么一位劳苦功高的探员打成这样,让我们高抬贵手?”段啸云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了。
“他的资料上有……他在监狱就和毒贩关在一起,还差点都把一个毒枭勒死,手黑着呢。不过换句话说,真要不是手黑,这些案子他恐怕也拿不下来。”许平秋解释道。
“咝!”李磊倒吸凉气。也是,这是个在监狱里培训出来的“特勤”,和任何训练方式都不相同,一想到昨天看到郭鹏广被打成那样他心里就发怵,不过同样是这一件事,让他看到了一丝明亮。
上钩了,许平秋在偷笑。
杨正问了:“那许副厅长,这个案子你觉得他行么?”
“绝对行。”许平秋打着包票道,“心狠、手黑,对自己人都下得了手……他和杜立才又有过节,用他,绝对是最佳人选,不信你们可以从五原找找,他办的,可都是没人敢接的案子。”
“咝!”李磊一仰脖子,又吸凉气了。也是,郭鹏广经过多少大风大浪,和黑帮枪战都没有这么惨过,要说几个普通的小警察把一位这样训练有素的特勤收拾了,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。
好久,杨正和段啸云都看着领导,李磊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:“看来,我别无选择了。”
“别无选择,也是一种选择。”许平秋道,看着李磊,这是最后一道关卡,他极为自信的眼神,放射着诱惑道,“而且,是一种相当不错的选择,这样让人头疼的人物,为什么不让毒贩也头疼呢?”
三位国办来人眼亮了亮,没有说话,不知道是在犹豫,还是觉得不宜发表意见。
不过那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这一劫逃过去了。许平秋心里暗自庆幸地如是想……
整十一时,关着余罪的房间门,“嘭”一声开了,任红城出现在了门口。
房间里的余罪做着俯卧撑,头也没抬。任红城上前踢踢他,他数到一百才起身,喘了口气,倒了杯水抿着。
“哟,这么悠闲啊,真的一点也不担心?”任红城问,别指望他脸上有表情。
“别给我来恩威并施那一套,轮着我担什么心?”余罪擦着汗,痞痞地说。
神经大条成这样,不是聪明绝顶,就是二得要命,任红城道:“那你对我是来干什么的,也没有兴趣?”
“你身上除了秘密,还真没有让人感兴趣的地方,可是我对你的秘密也不感兴趣。”余罪道。
“呵呵。”任红城意外地笑了,竖了竖大拇指道,“你牛,捅这么大娄子,自己反而跟没事人一样。能告诉我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?你好像已经发现他身上的信号装置了,你不会不认识吧?”
认识,就不该故意;不认识,又不合理。任红城一直不明白,余罪也是狡计百出的主,怎么可能犯这么二的错误?把人打成那样,就算来路不明的人也不应该打成那样啊,而且又是在刑警队。
“你怀疑我泄愤,对吧?”余罪道,任红城没反应,余罪又补充着,“我肯定不会承认的,反正你又没证据。”
“那你把人打成那样,那可是伤害证据啊,这有违同志你的做人信条啊。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多证据,督察都去了,你还在打……我好奇,一定有故意的成分吧?”任红城道。
“事实如果清楚,动机就不重要了,你非要来界定是故意还是过失吗?”余罪笑了笑道,好惬意的样子。
没错,这家伙肯定是泄愤,隐隐地听许平秋暗示过他和林宇婧的关系不浅,很可能发展到了男女朋友,看样子这是没错。
“也是……那我知道的秘密里,好像应该还有你感兴趣的东西。”任红城道。
“当我知道‘金龙’是假的的时候,你的秘密就不重要了。”余罪道,脸有点阴。
任红城不解地问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他一看余罪的脸色又明白了,直拍前额道:“对,两个自己人在一块,那什么毒贩和毒贩的情妇就是子虚乌有的了。”
“她肯定被关起来审查了吧?”余罪眼睛有点空洞地问。
这一行步步危机,有时候不是来自外部,而是来自内部,特别是这个泄密事件,直接会把所有接触过的人都定性为嫌疑人。
“是,起码的组织程序你应该理解,她和李方远都被审查。他们两人跟杜立才的时间最长,杜立才枪杀毒枭沈嘉文后一直下落不明,当务之急是找到他,还有那个导致行动失败,潜藏在我们内部泄密的内奸。”任红城道。
“我知道了,我想,他应该已经潜回五原了,应该不那么难找。”余罪道,拉起衣服,披着就准备走了。
任红城讶异地看着,好奇地问:“难道,你一点也不关心,你的事是怎么处理的?”
“那是你们该关心的事。”余罪道,系着扣子,边系边道,“编个故事对于组织上来讲,应该很容易。或者故事都不用编,直接一个正常调查,晾着晾着,也就凉了……对了,任处长,和许副厅长打个招呼,我想和林姐通话,尽量安排一下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我连当事人都没见过,怎么往下查?”
说着,余罪拍上了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坐着的老任好不愕然,余罪还真猜对了,组织上正是用了一个“正在调查”的口吻,准备无限期地将余罪刑讯的事搁下去,可是余罪怎么能知道呢?
这哪是二得要命,简直是聪明绝顶啊。挟私发泄把人打成那样,还得组织上给他遮丑!
老任抿着嘴,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,他在想,这事情呀,好像不是特勤把他算计进去了,恐怕应该是余罪把特勤这个身份,包括他、包括老许,都算计进去了……
午时,“特混冲锋队”再次集结,这一次余罪更得意了。那几位可能受到了政委的教导,义愤填膺,摩拳擦掌。尽管大家的底线都低了,可是看完这次有关泄密的案例还是气得七窍生烟。一个内奸,把前方办案同志的家庭信息透露,导致妻小被绑架,导致前方倒戈。
“不管谁干的这事,”熊剑飞说了,“他死定了。”
其他人说了:“这帮子毒贩,都该死。”
还有起哄余罪的:“余儿啊,你小子刚进去,告状的就一大堆,都说你黑!”
“告我?就从他们开始。”余罪摔了杯子。
说干就干,一群出笼的虎狼直奔有名有姓举报的一家:长风路的慢摇吧。冲进去时,把正嘚瑟的小老板吓得嘴唇和牙齿一块打战,还没问就赶紧解释:“真不是我告你,是桃园公馆那位爷打了个电话让我告的。”
“好,这事和你无关,我找他去。不过孙老板,兄弟们打的来的,老不方便,借你的车用用,用完就还你啊……你不借也可以,咱们就朋友间的关系,不涉及其他啊。”
谁说不借啊,孙老板赶紧把自己的宝马借给余罪了。那车保养得比小媳妇还光鲜,看着一干警察开着他的宝马猛加油门,孙老板直拍额头,痛悔不已。社会这么黑暗,告什么告嘛,把宝马都告走了,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回来呢?
借了两辆车,收了多张会员卡、购物卡,把那帮不干不净的小老板吓得噤若寒蝉。下午的时候回到了矿区刑警队,余罪和鼠标商量好了,集体行动,教队里的刑警和协警叠一种特殊的纸包:棺材包。
其实就是一个用特殊的手法叠好的纸包,那些资深的吸食人群凭着包样就能判断出卖包人的水平。这个细节被余罪捕捉到了,和小伙子们关起门来商议下一步行动。
行动相当迅速,晚饭后就开始了,不少已经划定的出没地带,总有已经扮成卖客的便衣,正玩着小动作。你瞧着那位用幽怨的眼神在四下张望的,不用说话,一抹鼻子一吸,然后手指一勾,他立马就上来了,那叠法特殊的纸包一亮,对方肯定是塞给你钱,抢了就跑。
然后总有从阴暗的地方跑出来剧烈咳嗽的人,边咳边骂着:“谁这么缺德,弄石灰粉抽死人呢!”
余罪等人也没闲着,很多已经掌握了的用于销售毒品的电话号码,都被支援组以特殊的手段截走了,每每有要货的短信,“特混组”就一手收钱,一手安排送货。
货肯定没好货,街上已经出过几次这种场面——买到假货的瘾君子,抄着武器四处寻找给他们货的小户。在很多娱乐场所,都多多少少发生了兜售小包的一露面,就被人摁着狂殴的场面。
其实前期摸排到的线索,都被当成了反击武器在使用。很快,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法在余罪的布局下开始暗地施治。庄子河、矿区、平阳路、杏花岭几处警中的熟人都秘密接手了这个任务,很多协警都被分派了这项秘密任务。很快,五原这个地下的市场乱象就更凶了。第三天就发生了一所酒吧被砸的事件,据民警调查,是因为酒吧里有人拿石灰粉当粉卖。
这一招使出来,连许平秋都拍案叫绝,地下市场最重的是信誉,越黑越要有信誉,而这样一来,毒品终端市场的信誉马上就会到崩溃的边缘……
遍寻出路
“过来,把他们几个都带过来。”
矿区刑警队,严指导员腆着肚子,拿着一摞纸挥着,脸上是很不耐烦的表情,招呼的是一拨从笼子里刚放出来的嫌疑人。
昨夜波及矿区了。一家练歌城里有人大打出手,抓回来才发现,也是卖假货的原因。一帮子很嗨的小年轻人,摁着卖小包的揍了,被揍的是庄子河刑警队的一位。
这揍也算白揍了,刑警都不好意思说这是自己的便衣,只能按常规处理。罚款,带头的拘留,不过余罪还是老样子,抓回来就全放。
当然,放之前还是要教育一番的,严指导员把手里的纸一张一张分给昨晚抓回来的嫌疑人。都是矿区子弟,最大的二十出头,小的高中还没毕业,里头已经有哈欠连天、萎靡不振的了,明显也是吸过的。真想不通,还是青少年,怎么就都抽上那玩意儿了。
这些顾不上管,严指导员训着这七八位道:“仔细看,好好看,字能认全吗?认不全我教你。”
被训的人也都老实,虽说天不怕地不怕,可对警察总还是有点怕的,个个都老老实实看着。是一份协查通报,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,毒贩,杜某某,三十七岁,任何提供该犯下落者,奖励一万元。联系人:余警官。
“这是个毒贩啊,你们对他应该深恶痛绝,就是他这号人把你们这些祖国的花朵给毒害了。”严德标讲着,路过一个歪脑袋吸溜鼻子的问,“你恨这种人吗?”
“恨。”那小伙含糊不清地说。
“对嘛,瞧瞧您这小花朵都枯萎了。”严德标道,众人嘿嘿一阵笑。他清着嗓子,又补充着,“我告诉你们这个毒贩的下场啊,你们以为风光啊?他在外面贩毒,他儿子被绑架了,老婆也被绑了,哎哟,祸及妻儿啊,想想都知道,被绑了不会有什么好事吧?”
哦,小伙子们来劲了,对敢于和警察对着干的人都抱以钦佩之情,特别是敢作大案的,那得仰慕了啊。
严德标走到一个高个的小伙跟前,小伙子好奇地问:“后来呢?”
“还有什么后来,惨哪,老婆被人轮了……十七八个壮汉轮了,啧,惨哪……”严德标发着感慨,觉得这谎话说得,他第一回有点心里不安。
小伙伴们都傻看着他,好像被这个故事惊呆了。
严德标以为教育有效果,他揪着最后一位问:“愣什么,害怕了吧?沾这玩意儿就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“不是,不是。警察叔叔。”小伙伴好奇地问,“他老婆漂亮么?”
“嗯……”这可把标哥反问愣了,那一群小伙伴又乐了,气得鼠标“吧唧”一巴掌骂着,“给你们上课呢,以为看A片呢?都听好了,你们的处罚都记着呢,知情不报,小心回头找你们家里去……都滚。”
哎,一群小子,鞠躬告辞,乐颠颠地跑了,刑警队外早有家长等着,把这些逆子,有些还当宝贝地接走了。
有用么?好像值得商榷。熊剑飞懒懒地靠在门框口上,招了招手。
严德标安排着队里的工作,跟着熊剑飞一起走了。
车上孙羿还打着哈欠,连续一周了,就在这个泥潭里转悠,确实搅得够乱,各戒毒所的人数猛增了一倍。有些藏得浅的卖小包搞批发送货的,不是被抓就是被吓跑了,已经乱到连警察也摸不着头脑的程度了。
车上熊剑飞拿着他手里的协查通报,简单印制的,没有形成通缉令。所谓的“毒贩”,就是要找的杜立才,这些天只要抓着涉毒的嫌疑人,就用刚才“儿子被绑,老婆被轮”的口吻宣讲一番,真不知道这办法能有什么效果。
“这不恶心人吗?我觉得老杜是个爷们儿,咱们不能这么损人家。”熊剑飞道。
“也是啊,枪杀的是个毒贩,反正迟早得毙。”孙羿道,对于禁毒警员家人被绑,胁迫作案,他一直抱着同情态度。
鼠标听愣了,愕然道:“真是重案队的,比我还法盲。”
是啊,再怎么说也是违法,枪杀一名未审结的重大嫌疑人,哪怕他情有可原,这罪也得要命了。几个人一讨论这事就心烦,也正是这种事触动了所有人的心里底线,祸及家人,谁还能比杜立才做得更好。
“要是我,我就把这些人找出来,一个一个崩了,崩了再说。”熊剑飞咬牙切齿,目露凶光地说。
鼠标接着话头道:“值得同情,但法不容情。”
“你还好意思讲法,也不脸红啊。”孙羿骂道。
鼠标一嘚瑟,耸着肩道:“万政委讲的,和我有啥关系,我还是比较赞同熊哥的主意。”
“少扯,你和余贱真不算人,人家都这样了,还恶心人家?”熊剑飞骂道。
“这是一种对话方式。他根本不敢露面,你找不到啊。”鼠标道,一看熊剑飞瞪着眼凶巴巴的样子,他一摆手,“算了,以你的智商,理解不了余罪的贱性。”
回答他的是“啪啪”几个大巴掌,鼠标疼得嗷嗷直吼。
整整一周了,还没有结果,车驶到了庄子河,和其他人会合。余罪安排任务,任务相当轻松,就是去各辖区的高危地带、传说中的红灯区,还有市里的几所戒毒所,向那些贩毒和吸毒的分发这个小通报,讲一番杜撰的“毒贩”悬赏故事,逮着手脚不干净的就顺手牵羊拎回来。每天都聚在一块吃饭,仿佛又回到了学校那种所向披靡的日子。
唯一揪心的就是一直没有进展,全队已经被许平秋训过不止一次了。
商量妥当,各行其是,余罪开着那辆“借”来的宝马,准备去桃园公馆。想了很多天,还是决定去一趟。
凡事讲究一个谋定而后动,对于余罪而言,干这种事自然是轻车熟路。路上通着电话,找着一直藏在暗处给消息的邵帅,驶到山大校门口,接上了正啃着鸡蛋饼的邵帅。这个地方让余罪愣了下,他记得贾梦柳就在这所学校,看着这家伙大咧咧上车,他奇也怪哉地瞪着,特别地审视着。
邵帅其实很帅,虽然比骆家龙差点,可比他、鼠标、李二冬之流要帅很多,个子一米七五,长脸、浓眉大眼,脸的轮廓很刚硬……哎哟妈呀,这么多年了,余罪才发现邵帅也是个帅哥。
“不对。”余罪发现不对了,凑上闻了闻,然后竖着中指道,“什么东西,还喷香水?打扮这么帅,当鸭去呀?”
“嘿嘿,春天来了,难道就不许我春心萌动吗?”邵帅给了个质问的表情,这表情明显带着情窦初开的痕迹。余罪想问来着,又咽回去了,烦心事太多,不想再添乱了,他直问:“桃园公馆,有什么发现?”
“没有,根本进不去,初始会费八千八,还是打酱油的;要进核心会员,再加一个零都下不来。”邵帅道,边啃边说着,“监视也不行,根本进不了那个圈子,那儿整个就是一土豪集中营,相互好多都认识,差不多就是一个很小的圈子。咱这穷样,大门那一关你都过不去。”
“不是让你去应聘么?”余罪斥着。
“哎哟,那更别提了。”邵帅叫苦不迭地说,“人家的要求我给你说说啊,第一要有一个爱好,会台球吗?还是斯诺克水平。会喝酒吗?光能喝不行,给你几种红白酒,得让你分出品牌的口味来。懂茶艺吗?给你两杯龙井,让你说雨前的、雨后的。就是吃也要问你几个菜系……哎哟,太打击人,我一去应聘,才发现自己生活得真没品位。”
“当个保安也不行啊?”余罪也愣了,没想到是这么道坎。
“还真不行,问你懂几句英语,问你懂不懂股市,问你学没学过投资,而且还得会开车,驾龄不低于三年。人家那保安,月薪都是五千左右,要的是复合型人才,经常陪土豪逛呢。”邵帅拍拍手,吃完了,也说完了。
事情也完了,没戏。这条件啊,别说邵帅,恐怕就是警队里,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格的。
好半天余罪才反应过来了,吧唧着嘴问:“你不是糊弄我吧?真是有这水平,还用去他那当个服务员、当个保安?”
“这你就外行了,人脉就是钱,只要被土豪看上,那就是一步登天,很多土豪的私人助理就是桃园公馆推荐的。人家那儿的招聘还真叫一个公平:一看气质,二看长相,三看水平,四看文凭。我吧,大部分都不合格;你吧,就没合格的。”邵帅道。
“滚。”余罪一指车窗外。
“瞧你就没素质,人家打发我出门的时候,还送我一张餐券,管顿饭呢。”邵帅笑道,“嗒”地开门下车,想起什么来了,又回头问,“喂,这两天你一直分发那什么杜某某贩毒协查小广告,那是准备干什么,不怕打草惊蛇吗?那人是目标?”
“晚上再说……哎,你今天再去趟成家庄戒毒所,把那儿复吸两次以上的人员再捋一遍。”余罪道。
“好嘞,这活干完算奖金啊,不行我就把私家侦探辞喽。”邵帅笑笑道,拍上了车门,朝自己那辆破车走去。
看着邵帅离开,余罪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起步,脑子里萦绕的都是这个桃园公馆的信息。
幕后这个人查到了——魏锦程,男,四十四岁,职业空白,履历空白,仅仅能查到上中学以前的履历,往上一代翻就有意思了。他的父亲魏从军,八十年代就是五原的富豪,经营电解铝厂,第一家私人企业,可惜的是在那种环境下没有把土豪进行到底,后来因为经济纠纷被判了个投机倒把罪名,一关就是七年,把这个刚露头的土豪,又打回土鳖的原形了。
可这下一代的发家途径就是个谜了。桃园公馆涉毒的消息是总队特勤传回来的,这种消息肯定来源于内部人,假不了。国办第九处从羊城查回五原,查到桃园公馆,据说也是上层人物的线索,也应该错不了,否则就不会长驻五原,并向那里派出特勤摸底了。
“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”
余罪边走边寻思着。上一代投机倒把,尽管这个罪名已经在法典里消失了,但相信父辈的牢狱之灾肯定会给下一代留下阴影,否则魏锦程就不会低调得像个透明人一样了。桃园公馆的产业还放在他父亲名下,据查,那老头早就得了脑血栓,多半半身不遂了。
幕后的人肯定是他,这样做唯一的目的,应该是规避可能涉及的法律责任,余罪如是想。
假如合法经营的话,那为什么要规避?如果规避,是不是能反证这里面有问题呢?
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,私人会所性质、高度保密、独有渠道、有大量现金支持、关系人脉广泛……不管是哪一条,都能构成操纵毒品市场的条件。
边走边想,慢慢地驶到了目的地。这个时候余罪开始有点头疼了,以他接触无数案例的经验判断,越是那个明目张胆贩运、涉毒的人,越好对付,而越是这种貌似合法,却惯于打擦边球的人,越难对付。
因为他们永远远离你想抓到的证据。而且那些作案的嫌疑人,大多数时候根本不知道上家是谁。
泊好了车,余罪摁了摁钥匙,锁好。这辆宝马勉强给他挣了点面子,门童恭迎着,问先生有什么需要。
余罪早被邵帅刺激了一次,没好气地说:“看看不行啊?”
这个肯定行,门童不敢多问了,无怪僻不土豪嘛。他打了个手势,大堂快步迎上来了,笑吟吟的一美女,标准OL职业装,胸凸臀翘、粉嫩脸蛋、纤纤玉手的样子,明显能满足大多数土豪的审美需求。她走到余罪身前盈盈一躬,刚要问先生有什么需要时,一看扭回头来的余罪,惊得“啊”地尖叫了一声。
她认出来了,就是那天在这儿抓人的“恶警”中的一位。
“哟,叫这么大声干吗?”余罪挖苦了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我失态了。”那美女赶紧道歉,保安上来了,她附耳说了句什么,小保安匆匆而去。余罪在这儿显得有点另类了,他指指休息区问:“坐坐,没问题吧?”
“请……”美女纤手一伸,好不恭敬。
余罪大大方方地往休息区一坐,哦哟,好软的沙发哪。惬意片刻,那大堂美女端着清茶,轻轻搁在余罪面前的茶几上,恭身问:“先生,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?”
这么客气,余罪笑了笑,直问:“我吩咐,你们就照办?”
“尽力照办。”美女道。
“我可不是你们的会员啊。”余罪道,端着水,很没品地“咕咚”喝了一大口。
“我知道您是警官,我们老板吩咐,如果您再次上门,务必招待好。”美女道。
余罪看了看恭立的美女,他知道这位老板恐怕不那么好对付了,都能未卜先知。
“那好吧。”余罪道,又抿了口茶水,直接吩咐着,“把魏锦程叫来,就说开发区分局副局长余罪有请,爱来不来。见不到他,我还会来的。”
余罪这么直呼魏老板的名字,让那位美女微微色变。这时候保安队的来了,没穿保安服,也是标准的职业装。很精干的一个小伙子,和那美女附耳几句,保安瞪了瞪眼,余罪看到了,不动声色地说:“小子,瞪眼吓不住人,有本事你把我扔出去。”
那保安终究没敢和这位既恶且痞的警察叫板,匆匆去了。
于是余罪就等开了,美女说魏老板在医院陪父亲,让余罪稍等。一等就一小时。
一个小时后,美女说魏老板暂时有事脱不开身,让余罪稍等。一等又是一个小时。
又过了一个小时,美女说魏老板又有事了。余罪直接说:“没关系,我没事。”
于是又等了一个小时。
从九时一直等到十六时,那位美女也不好意思了,再次恭身站到余罪面前时,余罪道:“不用说了,看你的样子,他应该来了。”
“对,魏老板马上就到,抱歉让您久等了。”美女欠身一躬,让人火气都没地方发。
“没关系,我不懂客气。”余罪坐着没动,那美女却是有点尴尬了。但凡有客人,哪怕是五原数得着的名人,大多数也会象征性地站到门厅口子迎一下,敢情这位是真不懂客气啊,根本就没有起来的意思。
没治,人家不但没起来,还大咧咧地说:“快去迎接啊!我又不领他发的工资,还指望我对他点头哈腰啊?”
这下把美女给气走了。不一会儿看到了几个人开门迎接,那美女和几位保安恭身迎着一个四旬左右的男子进门,他稍问几句,看向余罪坐的这儿,匆匆地踱步过来了。
俗话说小男人的帅、老男人的跩,那就是气质。走向余罪的那位无疑是既帅且跩的一位,由于保养到位,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,一身普通的休闲装,一点也不显得张扬,远远地笑着,就像邻家大哥一样,让人顿生亲切感。
隔着几步,他已经主动伸出手来了。余罪起身,握握手。手绵软,细腻得像女人的手,话很客气:“对不起啊,余警官,真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,让您久等了。”
“不算久,天还没黑呢。”余罪道。
“那我似乎来早了,天黑才好留客啊。”魏锦程笑道。
“不请自来,我可不是客啊。”余罪道。
“对于生意人来讲,上门就是客。”魏总请着余罪。
余罪随步走着,笑着回道:“对于警察来讲,大多数上门的都不是做客。”
“呵呵,余副局长挺幽默的嘛,警察难道就不食人间烟火了?”魏总轻飘飘一句,化解了余罪的挑衅。
“也是,魏老板这生意人,对警察挺了解的嘛。”余罪道。
“中国的生意人,唯一可以不了解的就是生意,但除了生意之外的一切,必须了解。”魏老板淡然一笑,像讥讽一样,话里的哲学味儿挺浓。
两人进了电梯,魏总挥手屏退了随从,余罪才从那句话中醒悟过来。他原来以为自己会对富人有恶感的,可遇上这么个富人却没来由地有点好感了。平和、淡然、豁达、亲切……比警中大部分领导都强不止一个档次啊。
“余警官您对我们这儿有什么了解?有兴趣让我带您参观一下吗?”电梯中途,魏锦程笑着问。
“我对人的兴趣,比对建筑的兴趣更大。”余罪笑道。
“您指我吗?看来我得接受一下您的询问了,对吗?”魏锦程笑道,似乎有点突兀了。
“不。”余罪摇摇头,纠正着,“我指刚才那个女人,176、89、58、87。”
这是……魏锦程愣了,疑惑地看着余罪,这怎么像“天王盖地虎”对暗号呢?
“身高和三围,个子高挑,前凸后翘,美女啊。”余罪淫笑道,品位急剧下降。
“哟,没看出来,警察……对女人这么有研究?”魏锦程哑然失笑了。
“我倒看出来,魏老板对女人,没什么研究啊。”余罪笑了。他从这男人平和的眼神里,看到很多东西。
魏锦程瞬间笑容僵了僵,微微吃了一惊,一刹那猜中,让他不敢对这位警察小觑了。
电梯门“叮”地开了,两人从电梯里迈步出来。楼层的迎宾,男女各四位,躬身问好,两人像知交一样,直接进了魏总不常来的办公室。
这寒酸的办公室和金碧辉煌的外部相比,明显是两个世界,做旧的家具、老式的木桌、旧式的扶手椅,唯一可观的是临窗的盆景台子,两架碧绿鲜艳的盆景。
余罪在进门的一刹那,也有了一个直观的判断。这种人是相当有追求的,品位不俗,如果真要犯罪,恐怕也会是高品位的犯罪,不会轻易让谁抓住证据。
可越是这样,越让余罪意外地油然而生一种兴趣。他看着衣着朴素的魏锦程专心致志地汲水、烫杯,心里在想:
扮土豪装逼的经常见,可明明是土豪还装得像穷逼的,真不多见。
这个姓魏的,真能装啊!
一见如故
茶沏得很快,魏锦程在对面的座位上放上一杯浅色的红茶时,余罪已经把这房间不多的摆设看了个七七八八。以他的眼光看不出价格,当然更看不出品位。
“您一定奇怪我这儿的旧式家具吧?”魏锦程做着请势,轻声问。
“难道是价值连城的古董?”余罪问。还真有这种怀疑,奈何眼光太拙,关于财富的概念,他只认识人民币。
“不不……您误会了,这不是什么古董,扔到垃圾堆里,只能当柴火烧。”魏锦程笑道。余罪端着茶水,随意道:“哦,那肯定就是有特殊意义喽。”
“对,我家里最寒酸的时候,就剩下这几样家具了。后来我从商积攒了点身家,我父亲一直教导我不能忘本,他本人也身体力行,做得很好,到我这儿,也成了一个习惯了。不过外人看来似乎有点不理解,这用什么形容来着?”魏锦程笑着问。
“装逼。”余罪翻着白眼,吐了两字。
魏锦程一脸愕然,然后一笑置之,两人有代沟了。
也是,有这么大的身家,还这么敝帚自珍,普通人能叫节俭,对有钱人来说,只能是一种怪僻了。
“我这人说话直,不会拐弯。”余罪道,放下了茶杯。
“我会拐弯,不过我喜欢直的,那我们就开门见山讲吧,余警官再次登门,肯定有事情吧?”魏锦程道。
“有,但我自己也搞不清从哪儿下手,所以直接就来了,很想认识一下传说中桃园公馆的老板。”余罪道,话里毫无客气。
“我们这样的人,对其他人可能神秘,对警察应该没有秘密可言。我想,余警官应该把我祖上几代都查得差不多了,除了这些,我可能没有什么能告诉你的了。”魏锦程笑道,很淡然。
“那就说些能告诉我的话。”余罪丝毫不为所动,笑着问,“比如,为什么让我等了几个小时?我原本以为是为了找回点面子,不过现在看来,魏老板好像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事。”
“呵呵。”魏锦程笑道,“我是故意的。”
“哦,这句话就比较诚实,我喜欢。”余罪道。
魏锦程边往两人的杯里添着水,边瞄着余罪,笑道:“晾了几个小时,无非想看看余警官的耐心而已。”
如果怒了,如果拂袖而去了,在魏锦程眼里,这样的人就落了下乘。当然,很让他意外的是,这位传说中肆无忌惮的“黑警察”,似乎修养不低。
“结果呢?”余罪问。
“我们相对而坐就是结果啊。”魏锦程笑道。
“哦,是魏老板的考验啊。你不用这样考验警察,如果真发现你有价值,会有很多警察像附骨之疽一样盯着你。”余罪笑道。
“那余警官,准备从这儿得到什么价值?”魏锦程眼皮抬抬,亲和如故,看不出一丝惊惶和愠怒。
这人的心态太好,好得根本不会起一点波澜,余罪笑了笑没吭声。他在思忖着,怎么来一下狠的。
其实魏锦程也相当伤脑筋。上门的必有所求,他自信一眼能看个七七八八,但偏偏这位似乎涉世不深的小警察,让他觉得看不透,他无从下手,投其所好。
尴尬了片刻,魏锦程找了另一个话题道:“不知道您对茶的爱好,所以我选了红茶,温舒养胃、老少皆宜,还合您的胃口吗?”
“解渴就行,啥都一样。魏老板,我还有个问题,你对所有下面人,都是这么亲和吗?或者叫,装逼?”余罪笑道。
“差不多,学会尊重别人,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。真的,这也是我父亲教的,他奉行谁也别惹的原则,不惹官、不惹警、不惹匪……然后才能不惹事。”魏锦程笑道。
“哦,你有个好父亲,不过有时候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。”余罪道。
“树大招风,心静便静。”魏锦程又烧上了水,对于余罪递出来的试探,以不变应万变。
“你心里未必能静吧?如果真安静的话,像我这样的小警察上门,恐怕你见都没必要见吧?”余罪痞痞地笑着,开始耍无赖了。对呀,我这么个小警察上门,你都能这么前倨后恭,明显是心里有鬼嘛。
“小警察?未必吧……据我所知,橙色年华倒台,好像余警官就是现场指挥;还有年前那桩灭门案,好像是余警官您侦破的,还为此授了奖;对了,晋祠山庄那个地下赌场,也是余警官您的手笔吧?”魏锦程笑道。
“哟,对我了解得这么清楚?”余罪笑了。
“您的事,不用了解都清楚,商界我不算最出名的人;可警界,您可是无人不晓的名人啊。”魏锦程笑道。
这局面立时回转了,仿佛是魏老板攀附一般。余罪笑着顺竿爬:“魏老板既然这么关心,怎么没听说您关心那位呀?”
“哪位?”魏锦程问。
“就是,我们从您这儿抓走的那位,您一点也不好奇他是干什么的吗?”余罪问,直勾勾地看着魏锦程。
“我还真不怎么关心,核心会员上百,普通会员数百,他们有各自的圈子,我仅仅是给大家创造一个合乎心意的环境而已。”魏锦程道。
“包括贩毒吗?”余罪道。
明显地,魏老板的手势一滞,他愕然地看着余罪。
“他是个毒贩,而且据我们内线的消息,你们这里涉毒,否则,我还真没兴趣在这儿等你几个小时,就为喝一杯口味不怎么样的茶。”余罪脸色冷了,凶相慢慢出来。
千金之躯,不坐垂堂,这样身家不菲的老板最怕沾上这些黑事。
“还有更有价值的消息,不知道魏老板能付出多少代价呢?”余罪又问。
“你……”魏锦程僵着手势,放下了杯子,瞠然道,“你这是准备讹诈我?”
“那你准备花钱买个平安吗?或许,我还可以给你提供很多你想知道的消息。”余罪神神秘秘道,开始挖坑了。
“你仍然是在诈我,钱买不来平安。”魏锦程道。
哎哟,第一次讹诈失利。余罪登时发现,这是个聪明人,不像那些小门小户不干不净,被讹两句就赶紧塞钱,不塞还不知道他有问题,一塞立马就进嫌疑人名单了。
“可我为什么看出来了,你好像寝食难安呢?别否认,那没有意义,坦白地讲,今天如果我吃了闭门羹,或者被你找人拍了,我倒更容易接受一点……而您老呢,前倨后恭,这么客气,让我觉得你好像不是清清白白那么简单。”余罪道,两眼如炬,盯得魏锦程浑身不自然了。
这哪像个遍地收黑钱的“恶警”啊。魏锦程哀叹了一句,心里直道这传言害死人。
他定了定心神,又烧上了一壶水,似乎在用机械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内心活动,余罪在他淡如轻风的表情上,还真捕捉不到他心理的变化。而余罪本人同样让对方琢磨不透,明显看得出他有点邪,可是你找不到他的弱点。
“看来,你不算个直爽的人。”魏锦程叹了口气道,这弯拐得,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。
“呵呵,你也未必喜欢直爽不会拐弯的人。”余罪笑道。
“那我们换一种谈话方式如何?”魏锦程道。
“你准备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?”余罪以问代答。
两人像是有一种默契,点头、互视,尽管出身和品位相差颇大,可意外地,在这种时候获得了一致。或许都觉得对方云里雾里,于是最简单和最直接的方式,就成了首选。
“我保证让您满意而归。坦白地讲,我很忌惮你这种根本不守规则的人,财富堆积出来的辉煌从某种意义上讲,都是非常脆弱的,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。”魏锦程道。一个橙色年华、一个晋祠山庄,足以证明面前这个人的能力了,他直接问,“所以,我想很准确地知道,你准备从我这里得到什么?”
余罪眼中慢慢蓄起了笑意,富人的弱点就是他的富有,没有例外。他笑了笑,看着魏锦程,似乎在揣度着这句话的真实程度。
“这么直接啊,那我直接朝你要了。”余罪也换着直接的口吻道,“你涉毒吗?要你一句实话。”
“咝……“魏锦程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,愕然地盯着余罪,半晌无语。
“看来你无法让我满意而归,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。”余罪说着起身。这时候魏锦程坐不住了,赶紧拦着,双手合十直说抱歉,重新坐定。他斟酌了片刻,咬着牙,闭着眼,点点头。
哦,这倒把余罪吓了一跳,没想到这么简单,他愕然地看着魏老板道:“我现在才真是有点佩服你了啊,魏老板。”
“容我把话说完,现在这个环境,只要是个涉及娱乐、休闲的场所,就不可能不沾毒,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。比如遍地都是反腐倡廉的宣传,那说明腐败已经病入膏肓;比如遍地都是发展市场经济,那说明市场经济还存在相当大的问题……比如银行也作反诈骗宣传,那说明骗子已经无孔不入;比如遍地都是严禁黄赌毒的宣传,那说明,黄赌毒已经泛滥了。”魏总苦着脸道,这是大势所趋,非人力可为。
有道理,余罪哑然失笑了,直道:“那您这么云淡风轻,为什么不出淤泥而不染呢?”
像是嘲笑,魏锦程摇摇头道:“不可能不染,我们有上千会员,大部分都小有身家,物质生活非常优渥,精神生活就相对贫乏了,我不可能保证来我们这儿消费的人都干干净净、奉公守法啊。都是找刺激、找乐子来了,毒品泛滥也是物质时代一个亚文化的现象。”
“我明白了,桃园公馆涉毒的根子在这儿。”余罪道。魏锦程点点头,抱着无可奈何的一个表情,余罪话锋一转问,“你本人呢?”
“兴趣不大,以商人的眼光看,比毒品利润大的生意有很多,比如,房地产,我在做;比如民间集资,我在做;比如炒外汇,我也在做。不管哪一样,都比组织一个贩毒的网络要容易得多,也安全得多。我们家往上数五代,都是生意人,纯粹的生意人,第一代做票号,被太平天国起义军洗劫了;第二代做的是茶叶生意,被军阀混乱时乱兵抢了,我太爷爷也被土匪绑票,家道中落,忧郁而死了;作为第三代的我爷爷,从挑水卖大碗茶开始,用了半辈子撑起了一家饭店生意,叫四喜楼,谁知道熬到解放了,被打土豪分财产……我们家又成穷光蛋了。”魏锦程笑道。
余罪也被这个跨越几代的故事逗乐了,笑着问:“那您爷爷后来呢?”
“地富反坏右,能有好下场吗?我爸说安葬他的时候,就卷了张苇席子胡埋了。到我爸这一代,改革开放后他觉得政策已经变化了,倾其所有,从一个小作坊做起,搞了个电解铝厂子,后来莫名其妙就犯罪了……有个罪名叫投机倒把,先把他判了无期,后改判十年,最后坐了七年牢被释放了,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说法。”魏锦程苦笑着,这荒唐的故事,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讲出来,讲出来都没有泪,成哭笑不得了。
“哦,看来你家有做生意的基因啊,用不了几年到你身上又翻身了。”余罪笑道。
“这个已经有人查过了,桃园公馆身下这片土地就是当年铝厂的旧址,等政府把封条撕走,返还给我家的时候,就剩一片荒草地了……这片地当年征用的费用不到五十万,现在已经价值五个亿了。”魏锦程淡淡说了一句。一生的悲欢离合,都系在一个地方,说起来都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。
“我好像明白了。”余罪眨巴着眼睛,他看到了一张疲惫的、略显苍老的面孔,这些感觉,让他忘了此番来意。
“你,明白什么了?”魏锦程深沉地问。
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”余罪道。
魏锦程愣了愣,用惺惺相惜的表情审视着余罪,慢慢地说:“我父亲讲,君以此兴,必以此亡,很难有纯粹的生意人。我身边很多朋友都移民了,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,辛辛苦苦累积的财富化为乌有,而且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女再重复一次他们的经历。我走很容易,可我不准备走,我的根在这儿。不管在这儿是穷根也好,富苗也罢,总比无根的浮萍要强啊。”
余罪在踌躇着,他的观感慢慢在变化,越来越清晰的感觉是——目标似乎是错的。
肯定是错的,一个靠非法手段聚敛财富的人物,总不能还有这样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吧?
“你好像对商人没有好感?”魏锦程看余罪的表情,错悟了。
“大多数人对商人都没好感,商人和盗贼信奉的是同一个上帝。”余罪笑道。
魏锦程脸色一阵难堪,余罪却是笑着补充道:“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,我父亲就是个小商人,卖水果的,缺斤短两是常事,以次充好很拿手。不过不管别人怎么看他,在我眼里他是最伟大的父亲,风里来雨里去的,几块几毛抠出来的钱把我养这么大。他不是非要干这个,而是除了这个,他没什么可干的。”
魏锦程被这话触动了,他痴痴地看着余罪,抿抿嘴,却没有发出声来,似乎这个小伙子在什么地方有和他共通之处,他能意会到,却说不出来。
“好了,谢谢魏总的款待,不知不觉就一个多小时了。”余罪把茶杯顿了顿,喝干了最后一杯,已经凉了,作势要走。魏锦程此时却有点惜别了,可初次见面,又不知道挽留这位合适不合适,他眼睛亮着邀请:“要不,一块吃顿饭?”
“太麻烦了,你们有钱人规矩太多,我就是个吃地摊大排档的主,受不了约束。”余罪起身道。
“嗨,等等……要不一起去?柳巷的手擀面、鼓楼的羊杂、五一路那家铁蛋刀削面……有名的小吃我可都知道,其实我就经常去,还是一大碗吃着舒坦。”魏锦程一下子找到同好了似的,有点兴奋地邀着。
“呵呵……”余罪愣了下,哑然失笑了,边笑边走道,“好啊,让我等了几个小时,那就请我吃一顿补偿呗。不过魏老板啊,你确定要和警察走得更近点?警察的脸可是说变就变啊,我不客气地告诉你,你本人要是真涉毒,有一天我会亲手铐走你的。”
“我真不怕你查,你不是第一个查的,派出所的、分局的、市局的、禁毒局的、消防上的、文化上的……凡是带着局的基本都查过我,我不怕查,就怕有人以查的名义把我们这生意整垮啊。”魏锦程倒着苦水,大遇知己了。
进了电梯,余罪深有同感地说:“这个我表示理解,不过国情如此,有什么不能接受的,这不很正常嘛,我爸那水果摊都有人蹭水果,何况你这么大生意呢?”
“私营的难啊,狼太多,胃口又大,不管多大的生意都不够啃哪……哎,你笑什么?我说的很可笑吗?”魏锦程好不懊丧地说,而且对于余罪那副一直笑眯眯的样子,表示不解。
“我在笑啊。”余罪道,“认识你很高兴,终于让我找到点当穷人的优越感了,哈哈……”大笑着出了电梯,魏锦程也被这话逗乐了,直指着余罪说这警察真够损。
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,宛如一对密友,这才一个小时啊,那样子真让大厅里一干人瞠目结舌。更瞠目的是,魏总连司机也不要了,直接钻进余罪开来的车里,两人一溜烟,消失在了薄暮冥冥的黄昏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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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嘀……”白色的宝马廓灯闪亮,邵帅四下看了几眼,旁若无人地钻进车里。
这里,这里……他嘴里喃喃着,在车里摸索着,看到副驾驶的位置丢着的一部手机,他笑了,估计又是余贱的空空妙手在创造“意外”了。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,一看是加密的屏幕,稍微为难了一下。不过这可难不倒私家侦探,他从身上掏出个小瓶子喷了喷,然后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痕迹,几次尝试……手机屏“唰”地开了,连接着两台蓝牙,开始传输了。
时间相当充裕,充裕到他悠闲地抽了支烟,抹掉了所有痕迹,悠闲地下车遛了一公里,故意走过那家铁蛋刀削面,向临窗而坐的余罪打了个OK的手势。
搞定,收工……稍稍让他意外的是,真想不通余贱有什么本事,居然能把一个身家亿万的老总哄骗到小饭店吃顿饭。
“这货越来越贱了啊!”
邵帅眼睛的余光瞄到了正和余罪相对而食的魏锦程,他忍不住要替魏总担心了。警校的时候就是这样,谁要和余罪有点摩擦,他对付你的手段会是连偷带哄加拐骗,非把你折腾到哭笑不得才成。
不过对魏锦程这样的人,邵帅没什么好感,肯定也不准备同情他。他踱出了街外,上了自己的车,发动车倒了出来,手放到二挡的位置,马上觉得不对劲了,稍一动,脑袋被顶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,然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:
“别动!”
哦哟,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。邵帅登时汗毛倒立,手哆嗦了一下,把着方向,紧张地说:“大哥,你不至于抢我一个开破普桑的吧?”
“私家侦探的普桑,可不普通啊……保持车速,别紧张啊。”后面的人,手动了动,顶了顶邵帅的脑袋。
“大哥,这可是闹市区,你真准备开枪啊。”邵帅强自镇定地说。
“那要不你试试?”对方道,语气坚硬而不屑。
用脑袋去试人家手里的抢,邵帅可没那胆量了,而且查的都是贩毒的事,他知道,自己恐怕已经触到某个核心了,只是他一下子想不起来,究竟触到的是什么致命的东西。
车,开出了市区,直向荒芜的地方驶去……
“有什么发现吗?”任红城问。
禁毒局在负一层,受邀入驻在这里,支援组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封闭式生活,任务就是处理前方回馈的海量信息。
“这个直接收获有点价值,是魏锦程的手机信息……哦,通信录有六百多人,备忘有七十多份,双卡,有一个非他本人名字注册的加密号码……哈,神探出手了啊,这又是把人家的东西摸了吧?”李玫翻查着收到的信息,笑着介绍道。
转眼几位坐在滑动椅上的都凑过来了,通信录、短信、备忘,还有几张私密照片,一下子把人家的隐私摸了个差不多,几位啧啧称奇。这个重点目标一直无法接近,6号特勤只走到了外围,国办那位又出了意外,支援组正在发愁方式方法呢,谁承想,人家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进去拿回来了。
“哇,咱们的副组长这么跩啊。”沈泽惊叹道。
“这比《碟中谍》还好玩啊。”张薇薇也赞叹道。
“什么《碟中谍》,偷鸡摸狗的,那就是一个贱中贱。”俞峰有点醋意地说,惹得张薇薇白了他一眼。曹亚杰却是有话了,给两位新人讲当初余副组长在深港怎么把一个重要嫌疑人的护照、钱包摸得一毛钱都没剩下的神话,听得两人一愣一愣的。
任红城和肖梦琪笑了,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进展,老任微吁了一口气道:“这家伙有这本事,为什么拖到现在?”
“他总是在找最合适的机会,看来这次搭上魏锦程这条线了。”肖梦琪如释重负地来了句。
“把所有涉及的人再详细捋一遍,桃园公馆的嫌疑很大,现金流、运输方式、社会人脉都有,会员的成分又极度复杂,三位特勤都间接或直接地查到了这儿,我想,差不了多远了。”任红城道。
“好的,要是他出手了,用不了几天,桃园公馆得被翻个底朝天。”肖梦琪道。她意外地笑了,又想起了深港那次,众目睽睽之下,居然没有人发现他把连阳的东西都摸走了。
“没那么容易啊,我们到现在为止,还无法确认究竟有没有贩毒团伙这一消息的准确性,杜立才又下落不明,禁毒局怎么泄的密,还是个谜……啧。”老任吧唧着嘴,诸多任务,迄今为止一样都没完成,他的头也快大了。
担心归担心,活还是要干的。魏锦程的手机记录整理得很快,通信录、短信、备忘录,和全部能查到的信息交叉对比,在李玫密密麻麻标着四百余人的关系树上,通过魏锦程手机加密号码的联结,居然能和已经查到的十数名嫌疑人建立起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。
“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毒贩了,如果是贩毒,一切就得到了恰当的解释。”肖梦琪看着建立起来的关系树,两眼发亮,叹了句。这其中,居然还有两位禁毒局的中层警员,那肯定能说明,这个人的触角伸得很长,最起码比想象中长。
消息被捂着,这个不大不小的收获,让接到消息的许平秋也宽心了几分,他知道,这团迷雾,要开始层层拨开了……
剥几芽蒜,舀一勺油辣子,挑一筷刀削面,“吸溜”进嘴,就着一碟猪肝、黄瓜下饭,偶尔喝一口漂着辣子的油汤,那味道,爽得人浑身来劲儿,额头冒汗。
这不是装的,标准的五原土逼吃法,而且是那种最没形象的吃法,边吃边抹额头,擦把流出来的鼻涕,然后继续吃……要是鼠标、狗熊那帮货这么吃,余罪倒觉得正常,可这位身家过亿的魏总,居然也是这么个吃相,实在要让他质疑富人的品位了。
“看我干什么?吃啊。”魏总带着几分惬意催着。
“呵呵,看不出来啊,魏总,您这吃饭很像民工兄弟啊。”余罪笑道。魏锦程蓦地一噎,使劲咽了口,愣了愣,看看四周,他不解地说:“不都这样么?”
“可您总有点不一样吧?”余罪道。
“哦,我明白了,您的意思是,富豪不应该坐在这小摊上吃面,是不是这个意思?”魏锦程笑吟吟地看着余罪问。余罪点点头,老魏却摇头了,小声解释着,“你指的是那些官二代、富二代,花不义之财、花他爹钱的,那肯定是使劲糟蹋了……真正是辛苦挣回来的,他自己肯定舍不得。”
好像很有道理,余罪笑了笑,给斟了杯酒。十块钱的二两半劲酒,两人居然还喝得津津有味,碰了个,抿了口,魏总吃得那叫一个爽,他小声感慨道:“要说到这个富啊,有多少钱都不能算你富有。财富更多的时候只是个符号,政权和社会大多数时候,都扮演着强盗的角色,比如,通货膨胀加印钞票,你就是个再大的富豪,它也能把你变成穷光蛋;比如社会变革,很可能你从富豪一夜之间就变成土匪了……用钱来衡量一个人的富有,那就太浅薄了。”
余罪笑了,他每次遇到不同的人,总能发现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,魏锦程尤甚。也许是因为他是个超级富豪,余罪对他的话格外注意了一些,疑惑地说:“那您觉得什么才算富有?”
“你觉得自己富有就富有。据调查,生活在人间天堂的美利坚,和军阀混战的非洲小国居民,幸福指数差别并不大。”魏锦程笑道。
“你忽略了一个问题。”余罪道,他边吃边解释着,“你谈的是精神富有,我谈的是物质富有,物质是精神的基础啊,你可以谈,可我这样没房、没钱、没妞、没家的,奢谈富有那不成笑话了?”
“不不不,心态的富有,比物质的富有更重要。你这个年龄层次还理解不了,这么说吧,二十岁,想把天下美女尽揽入怀;三十岁,试图囊尽天下所有财富;四十岁,说不定想呼风唤雨,掌天下大权……五十岁知天命了,说不定想的是长命百岁,再往后就是……”魏锦程以一种揶揄的口吻说,余罪好奇地看着,他一笑,揭着底道,“就是无所谓了,活着就好。”
余罪一愣,两人相视而笑,这是很多天来头回这么轻松悠闲地谈话,余罪甚至忘记了,面前是一个有贩毒重大嫌疑的人。边吃边聊,相谈甚欢,余罪掩饰不住地羡慕这种坐拥亿万资产的富人,那正是他所缺的,可他也发现,这个富豪除了财富、生意、吃……其他方面差不多是个白痴,余罪随便讲了些当警察的趣事,他都听得那么神往。
不像,真的不像。余罪推碗停筷时,下了这样一个定义。最起码他看得出,这个人的心态很阳光,似乎不是他要找的人。
吃完了这顿廉价的饭,魏总乐滋滋地抹了把嘴,一摸口袋,有点尴尬了,余罪看着他笑,小声问:“你不会没有带钱的习惯吧?”
“大意了,带的都是卡。”魏总掏着口袋,支票夹、银行卡,翻了皮夹半天,面红耳赤,他赶紧地起身道,“你等着,我去取啊。”
“还是我请吧,我现在明白你们为什么能成为富人了。”余罪笑着招手,给服务员埋了单,魏锦程好奇地问:“为什么?”
“抠啊,一顿饭钱都有办法省,不变富都不可能啊。”余罪笑道。
“哎哟,吃碗面还被你寒碜成这样,我……我真忘了,回头还你。咦,我手机呢……”魏老板确实有点顾头不顾腚了,刚装起皮夹,又摸不着手机,慌乱了找了半天,余罪一拍额头提醒着:“你这马大哈,连钱也忘带,是不是忘车上了?我拨拨看。”
一拨,还通着。哎,对了,肯定没丢。
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车前,果真发现手机掉在了副驾的位置上。哎呀,余罪又是好一阵埋怨,你这个人真是的,一块吃顿饭,你就喊手机丢了,传出去多难听,好像我偷的似的。
这下魏总更尴尬了,连赔着不是,直说自己向来就有点丢三落四,一路被余罪送回桃园公馆。下车时好像还余兴未尽,又想拉余罪聊聊,被余罪坚持拒绝了。
他怕又被留下,喝上一肚子淡不拉叽的茶水,那品位胀肚呀。
当然,该办的事已经办到了,他电话询问家里的情况,回馈的信息恰恰与他的直觉相反。魏锦程的手机里有一个非本人名字登记的号码,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,但新鲜的是,这个号码居然和禁毒局的两位警员,和不少涉毒嫌疑人有直接或间接的交集。
以一个警察起码的常识判断,那就是——魏锦程肯定涉毒。
离桃园公馆不远,余罪把车泊到了路边,看着回馈的信息开始梳理思路。桃园公馆、羊城缉毒任务、禁毒局警官家属被绑架,还有五原可能存在的大宗毒品贩运,几个支离破碎的案情,现在还缺乏一个关键的节点把它们串在一起,今天在魏锦程手机上的收获,似乎能做到这一点,可好像还差了点。
差的这一点在于,余罪把一个毒贩应有的外在和内里,和见到的魏锦程重合不到一起,他感觉魏锦程身上总缺了点什么。
那种霸气、睥睨、阴险、城府极深……他回想着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重罪嫌疑人,就算隐藏再深的,也无非是掩饰自己的犯罪证据,而不会掩饰自己身上的那种气势。因为长年战战兢兢提着脑袋干这行生意的,心态绝对不会像正常人一样。
可魏锦程太正常了,正常得就像一不设防的傻子,摸走他身上的东西他都不知道。和一个警察相处都这么随便,警惕性这么差的人都能当毒贩,那会让别人笑掉大牙的。
说不通,偏偏又是个这样的人,嫌疑深重。他放下思绪准备起身时,手机响了,一看是邵帅的手机号,接起来随意道:“帅啊,你到庄子河刑警队吧,我在路上,一会儿就到。”
“对不起啊余警官,他去不了了。”电话那位,传来了一句阴森森的低沉声音。
咚,车一个趔趄熄火了,余罪手一个哆嗦,手机掉了,惊得目瞪口呆,慌乱地捡起了手机,惊恐地问:“你是谁?”
“你这么健忘?”对方道。
余罪两眼快凸掉下来了,半天才从喉咙里迸出来一句变调的声音:
“老……杜!你是杜立才?”
枪杀嫌疑人的杜立才出现了,而且挟持了邵帅!事不关己,关己则乱,余罪一瞬间心跳加速,说话的声音都在哆嗦了。他怎么也没想到,潜逃的杜立才,会以这种方式出现……